第二十章:不終曲

林浩醒來時,剛好是黎明五點四十分,醫院窗外開始顯起魚肚白。

「媽媽?」他睜開眼皮,看見坐在病床旁邊打瞌睡的母親。

聽到兒子叫喚自己的聲音,李秀絹先嚇了一跳,分不清到底來自夢境還是現實。直至她看見雪白床鋪上,兒子平靜看着自己,她才把緊繃臉容鬆弛下來:「阿浩!!」她甚至忘記了這只是公眾病房,喜悅叫嚷:「你醒來喇!!怎麼樣,身體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去叫醫生—」李秀絹想到走廊去找當值的護士,衣角已被兒子拉住:「媽……老師呢?」「嗄?」李秀絹回頭,茫然:「阿浩,你說甚麼?」

「陳老師。」

林浩臉色蒼白,嘴唇甚至沒有溫血流過的迹象:「陳老師……我的班主任。媽,剛才他不是來過嗎?」李秀絹卻怔住了,不解看着兒子:「阿浩,你是說你學校的班主任嗎?他怎麼會來過呢?」說罷,她的笑容充滿擔心,把手放兒子額上:「你是發燒了嗎?」林浩搖頭,把手甩開:「陳老師,我的班主任,我剛剛做夢見到他了!」「別說了—」「我看見他自己一個開車走上山,就是學校後方的那座山……媽,真的!我看見他了!山裏頭很黑,甚麼都看不見,陳老師爬啊爬,然後他上到了山頂。山頂上有一架墜落了的飛機,飛機翅膀都給摔斷了,地上全是零件和玻璃,然後他碰到了飛機裏的男人,那是老師的爸爸……」林浩一口氣說道,還愈說愈激動。他母親李秀絹的臉色,則愈來愈難看:「兒子……你到底在說些甚麼啊?甚麼老師,甚麼上山?那就是你今天晚上去了的地方嗎,嗄?!」

也許他也察覺到不妥,林浩停了下來,沒再說下去。他只安靜盯着頭頂的雪白天花,那無邊無界的虛空,彷彿就跟剛剛昏暈過去時那堆在他腦海間繚繞的畫面般真實。他沒有錯,那絕對不是幻覺,那全都是真切發生過的事實。在缺乏星光的黑暗裏,他的確看到了陳凡老師那流滿污汗的臉,惶恐無助地掙扎着……

「阿浩,別擔心!醫生來了!」母親再次出現,身後領着一個白袍禿頭男。

醫生拿着聽筒在林浩身上探來摸去,點頭道:「沒大恙,只是剛從暈睡中甦醒,意識大多會模糊。沒事。」醫生診斷後叫李秀絹放心下來,依然輕摸着林浩額頭安慰道:「沒事就好。」

翌日,李秀絹迅速替林浩辦了出院手續,兩母子回到康富大廈的家裏去住。「阿浩,我已經向學校說過了,這個星期你就待在家裏休息吧。」在這整整一個禮拜裏,林浩再沒有在母親面前提及過「陳老師」的事,而當他在一個禮拜後再次復學時,也發現學校裏的每一個人,他們全都對他口中所說的「陳老師」毫無記憶。「陳老師?我們級裏沒有姓陳的老師啊。」鄰座的楊舜倩天真道:「哈哈哈,林浩傻了!」無論林浩問多少個同學,在自己功課冊中的老師簽名處反覆查看幾多遍,甚至在放學後,在校務處外貼着的歷屆老師名單上來回查詢,他都找不着「陳凡」兩隻字。自己記憶中的陳老師就這麼憑空消失了,不曾存在過,就像全都只是某個白日夢裏的空想人物。

「這可能嗎?」林浩想起上陳老師的課,恍如昨天。

直至事隔兩星期以後,作為僅是一個五年級的小學生,林浩早已很具適應力的把這事忘記了。那天晚上母親出外兼職,林浩坐在家裏的咖啡色沙發上看電視,也許是陳年燈泡缺乏保養,被擱在家裏一旁,長年散亮着紅燈的神主櫃突然熄滅了。林浩心裏一驚,猶豫下,又終於走近桃木神主櫃前,那是他亡父的牌位。這個在自己出生前已經意外去世了的父親,一直以來,林浩對他的記憶僅止於牌位上的黑白照。林浩也許對他認識不深,卻怎麼說,始終不會連他的樣子都弄錯……直到,現在。

「啊呀呀呀呀……!」

當林浩看到照片的那刻,他嚇得驚叫出來。右手一個擺動,更不慎把櫃枱上的香灰給整盤掃落地板。可即使如此,林浩宛如夢魘般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那應該是自己亡父的黑白大頭照片上。隔着照片,林浩跟這男人四目交投,這曾經是自己班主任,卻只因一覺醒來,全世界都堅稱他不曾存在的男人:「陳……陳老師?!」

(全文完)

Pizza

新進網絡小說寫手;喜歡看故事,喜歡講故事;著有懸疑長篇《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

(逢周六、日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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