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搞作:種花指南(1/2)

晚上回來,阿雪告訴我窗台上的波斯菊因長期缺乏澆水,終於枯死了。

原則上,我和阿雪本就不是愛好種植的人,波斯菊也是老媽「為我們新居增添生氣」而硬塞過來,故對於它的離開,我倆均是亳無感覺。然而,在我把這五百尺單位內的唯一植物(雖然已是過去式)處理掉,將枯枝和泥土一併倒進垃圾袋的同時,就像海豚躍出水面般突然,我的跳躍思維竟忽地崩出了個名字。

張樂。彷彿是個從數億光年外傳來,音訊早被蜷曲至難以解讀的陳舊老名。

他的名字唸起來平凡,就像那種在中學禮堂大叫,會有十多個人同時回頭應你的名字。可我想自己可以代表大部份中學舊同窗去表態——在我們心目中,張樂從來都是個怪人。所謂的怪,並不是那種每隔半小時便要為地毯吸塵,或是即使脫皮仍要不斷洗手的強迫症狀。不,與此相比,張樂的怪來得較為舒服直接。只要你願意去問,他必定能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提供一個最合邏輯的解釋。

我曾在某次放學後,於太子地鐵站外的十字路口處,見到張樂靜立不動地站在馬路中心的安全島上,無視兩旁屯街塞巷的行人與車輛,石像般佇立原地。當時我實在好奇,便躲在角落暗暗觀察,發現這簡直是《重慶森林》的長焦鏡頭,無論眼前路燈轉多少遍綠色,安全島上路人如鯽般滑流而過,穿著白衫灰褲校服的張樂仍然不動,彷彿跟街燈和坑渠蓋都融為了一體。

然後半小時過去,他又突然動了起來,像甚麼事也沒發生似的,跟隨身旁路人在綠燈過馬路。這下來得亳無先兆,我連忙躍過馬路,把他拉住。

「喂,你剛才在幹嘛?」我有點尷尬,畢竟監視他半小時的事不好說:「我剛路過,看見你站在那邊好久了。為甚麼不過馬路?」

張樂看見我卻無半點驚訝,只是恍惚轉身指前:「沒有,只是還沒到時間,便隨便找個地方等著。」我循著他右手往前看,舊唐二樓,正是一家新開的補習社;不論是那年代,人云亦云的我們都很流行補習。「反正快餐店和茶餐廳都要用錢,附近也沒商場,站在這邊等著,感覺原來還滿不錯。」

匪夷所思的答案,襯托他消失在人潮中的背影。

能夠呆站安全島去等待上課,張樂就是這樣一個怪人。

不論那個年代的中學也會類近,班中同學總會猶如香港政治般的分裂,朋黨就像不同國家發射進太空的人造衛星,各自奉行著屬於自己的軌道,互不相干。張樂,湊巧就是游離於衛星與衛星間的隕星碎,他來自宇宙的另一端,踏著跟我們截然不同的方向和節奏。

中五畢業後,我因為分數不夠而輾轉進了另一所技術學校,原校的舊同學(除了某些特別熟稔的)就再沒有聯絡。反正我對張樂的記億,僅止那個位於太子道的安全島。打後數次的舊生聚會我沒去,我就再沒有見過他。

直至二零零六年的春天,我因某些惱人的公務要到新加坡短住兩個月。就在某個灑著綿綿毛雨的下午,我竟然在烏結路的一個十字路口中央跟張樂再次遇上。墨綠林蔭下的安全島上,我們迎面朝相反方向走著,他該是一看便把我認出,我卻用了幾近兩分鐘時間才想起來。

「沒,跟你一樣,我也只是來公幹而已。」他喝一口咖啡,雙眉輕揚的道。窗外毛雨把落地玻璃劃上虛線,頭頂播著Dinah Washington的《What a Difference a Day Made》。我又想起了太子道。「我在為我的客戶……不,應該是為我自己,在這邊尋找純種的月光石。」我一時聽不懂,經他解釋後,才明白那是玫瑰花的一個品種。他說,打從大學二年級後的暑假,他便當起了全職園丁(或俗稱「花王」。)

「那你的學位呢?」我問。

「那個,我退學了。」他答得甚是輕鬆。

(待續)

Pizza(逢周六、日見刊)

新進網絡小說寫手;喜歡看故事,喜歡講故事;著有懸疑長篇《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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