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微博：生於世界終末時 四之二

妮可在窗邊站了差不多十分鐘，視線沒離開過樓下馬路的男女。在這十分鐘內，男人不斷重複叫喊着，呼天搶地。大概是看到大廈有單位亮着燈，男人不久即抬頭鎖定於大廈。

「我知道上面是有人的！我看到亮着燈！我老婆她真快要生了！你們都是有良知的人吧！人心肉造啊，我就跪在這向你們叩頭，請……請你們下來幫忙我們吧！懇求各位！」

說罷，男人果真跪了下來，彎腰把額頭敲在柏油馬路上，一下一下。距離縱然遠，不可能聽到聲音，妮可還是看出男人的敲頭力度非常誇張，大概真是殊死絕望了。然而十分鐘過去，除了男人愈叫愈大的喊囂聲，以及他老婆躺在地上的痛苦呻吟，大廈上下還是寂靜一遍。妮可十分肯定，大廈內還有十來家還沒自殺或逃跑的住客，他們此刻也必然聽到求救。

妮可心裏忐忑，盤旋着人性與道德的自我拷問。

當然，這也是一眾住客幹嘛遲遲不下樓救人的共同理由。

打從世人得悉小行星將會撞擊地球，社會因極端恐懼而失衡後，妮可已不只一次聽過那些嘗試在末日前盡地一鋪的暴民，為了食物、生活用品或更邪惡的其他企圖，竟會裝成受傷或缺糧缺水（或許他們團體中還真有受了傷的老人孩子作餌），設局誘捕那些好心上前協助的人。人類善惡於世界終末前徹底扭曲，人們為着自保而對求救袖手旁觀，自命文明的香港人壓根兒沒想過，他們終有一日亦要應從這種本應只存在於深圳河以北的自私行為。

從前被稱為欠缺人性的事，今天成為了人們心中的信條——為着苟且偷生，再沒有人會站出來批評或諷刺這種行為。

妮可見盡了裝流血受傷、缺水缺糧，懷孕臨盆這還是第一次見。妮可徹底愕住了。聽着樓下女人的淒厲叫聲，看到他老公果真無間斷地伏身叩頭，無可避免地，一陣灰褐色的遙遠回憶，猶如電影鏡頭般快速於腦內跳放……

「是你害死了我老婆！是你害死了我的寶寶！殺人犯！你是個殺．人．犯！」

妮可深呼吸，知道這實在不是給夢魘衝昏頭腦的最佳時機。

可此時此刻，站在窗前的妮可實在是不確定。假若可以在比較近的位置看去，或許真可以看清那女人有否見紅、穿羊水、宮縮等分娩徵兆，判斷她是否真的懷孕和快臨盆了。但妮可住在十二樓，從如斯高度看來，根本無可能清楚看到以至判斷。

妮可拳頭早已握實，牙關亦緊咬。她感到自己內心某處，某個念頭正在醞釀，抵着那為求自保而選擇沉默的保護罩，亂衝亂撞。妮可眼角甚至溢出了淚水，茫然看着窗前暗夜無星的黑漆——是你嗎？是你在給我機會，好讓我能在世界末日前補償，得到救贖嗎？

「我求求你們，我求求各位大爺！」樓下男人叫聲不斷。

未幾，妮可拳頭驟然鬆開，擦去眼淚，轉身便往大門奔去——露出身後牆上釘着的一幅半身照片。照片中的妮可身穿護士服，莞爾笑着。（待續）

Pizza（逢周六、日見刊）

新進網絡小說寫手；喜歡看故事，喜歡講故事；著有懸疑長篇《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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