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山中廢校

張偉是給煞車所震醒。他揉揉眼,發現大巴已經停下。

中午時分,烈陽頂掛,大巴裏沒空調,只靠車頂位置的氣孔通風,非常窒悶。可在貴州的窮鄉僻壤,溫度絕不是孩子們快樂和興奮感的阻礙。一個個的孩子現在都醒了,齊看窗外:「停下來了!車停下來了!」張偉縱感到口乾,他的心早已因期待而急速泵跳着。

讓他猶豫的卻是大巴所在地,只見窗外是座山,皺巴巴的一座爛山。

山沒有很高,卻非常陡斜且缺乏植被,偶爾從棕色泥土裏凸露出來的大石塊彷彿提示着這裏水土流失,一陣雷雨就能把這化成山泥傾瀉的災難場景。這山讓張偉想起他家門前的那一座。李老師曾說過,貴州土地貧瘠,大部分的土地也都這樣子,種不了東西,「我們之所以生在這,大概是被上帝遺忘了吧。」他還清楚知道,當李老師說這句時,夾着酸菜的筷子不住在抖。

「所以這就是夏令營嗎?這就是我們要玩耍的地方?」張偉因睡着了而不知道車子到底跑了多遠,更不可能猜到自己身在何方。他甚至不能理解,所謂夏令營以正常的觀念來說其實是一活動,絕不是地名。後來,當事件發展愈趨惡劣時,他才從滿家瑋口中得悉(滿在車上沒有睡)他們身在的位置距離最近一個加油站,也就是稍有人煙的地方,至少兩小時車程。兩小時車程,徒步就得花至少三天。如果這群孩子早點意識到自己將要面對的是啥,大概,他們會從下車的一刻就開始逃跑吧。

「好,咱們到了。」平頭男從駕駛座跳出,推開摺門:「趕快下車!」

孩子們魚貫下車,張偉是最後一個,他下車後,平頭男即把摺門關好鎖上,生怕他們會再次跑上去似的。張偉伸個懶腰,背脊發出啪啪響,他一瞇眼才發現,他們不是山頭上唯一的人。一個戴着金絲眼鏡,腋下夾着黑色皮包的男人(如果這裏剛好有一台灣人路過,大概會認為這男的跟在獄裏服刑的前總統陳水扁有幾分相似)正站在一塊岩石上,笑容和藹:「孩子們,大家好,我是,潘校長,大家,可以,叫我,潘校長!」金絲眼鏡男說話一頓一頓,就連這點也像陳水扁。「歡迎,各位孩子,來到這,夏令營。希望,你們這個月,會,玩得,開心!」說罷,潘校長拍掌起來,眾孩子見到也跟着拍。唯獨張偉身後的平頭男,張偉看見他不知從甚麼時候開始又戴上了茶色眼鏡,點了一根煙,暗罵:「媽的,拍個屁啊。」

拍完手,潘校長又說了幾句非常客套的客套說話,接着就事不宜遲地領隊出發,他走隊頭,平頭男走隊尾,往山裏頭走。張偉發現,大巴停下來的地方已是車路盡頭,接下來走的地方全是僅可以給一人同時通過的泥巴路。一路上,他們都沒說甚麼,除了平頭男偶爾會在隊末兇罵前面走快一點。張偉有點不明白,為何這男的如此煩躁。

走了大概半小時,他們來到路盡處,也是山谷最深入的位置。那是一座黃褐色,由混凝土建成的建築物。建築物有兩層,分兩翼,從遠方看就像倒轉的英語字母U。而建築物上方畫了一顆已經褪色了的五角星和中國數字:「一九四九」。這裏從建國開始就有了。張偉第一印象,這裏跟三桂村裏的學校沒大分別。硬要說的話,這裏還要破落三分。另有一個重點──這建築物外頭有三邊都給鐵絲網圍着,剩下一邊是懸崖,崖下某處有一條乾涸了的河。張偉覺得,從這幾十米掉下去不死也必重傷。

潘校長把孩子們領進學校範圍,平頭男隨即鎖上鐵絲網,就像他鎖上大巴車門那樣。這一刻,孩子都給眼前廢校的爛操場和旗杆所吸引,張偉本來也是,可站在隊末的他當看見潘校長煞有介事地走過來,跟他身後的平頭男竊語時,他還是無可避免地留神起來。「才十二個?」他聽得潘校長不悅:「我不是說過廣東那邊要貨,大生意嗎?」很奇怪,潘校長私語時完全沒有口吃。平頭男抽一口煙:「沒事,我明天到五春雷那邊再找幾個來,我跟村長說好了,一萬塊一個。」潘校長點頭:「你今晚就去,咱們沒人沒時間,還要幫他們驗血。」

平頭男煙頭丟地,皮鞋踩熄,笑笑:「別焦急,圈養我最熟手,放心好了。」說罷轉頭走了。潘校長說完,也回復笑臉迎向孩子。

當下,張偉實在不明白他剛剛聽到的是甚麼。潘校長和平頭男,他們到底在吵些甚麼呢?特別是那兩個字,圈養?他連聽都沒聽過。縱然他根本就聽不懂,可不知為何,心就是忐忑。突然間,他想家了。

當晚,他和十一個小孩的晚飯,就是每人一根地瓜,一瓶蒸餾水。

(待續)

Pizza

新進網絡小說寫手;喜歡看故事,喜歡講故事;著有懸疑長篇《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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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周六、日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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