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五十年後再遇

「各位團友,接着下來我們就要爬進戰壕裏囉!小心碰頭!」二○一四年八月某星期天,我和幾個閒極無聊的朋友,參加了一本地旅行團,暢遊城門水塘郊野公園。當天其中一段路是城門戰壕。大夥兒走進一條暗黑無光的地下隧道,轉左拐右緩緩前進。隧道內陰涼,大概長年缺乏日光照射,唯一是天花上那些透氣小孔。帶隊小姐介紹:「一九三六年,駐港英軍為防止日軍進入九龍半島,於新界南設置大型防禦工事,從葵涌一直分布到牛尾海沿岸,取名醉酒灣防線。城門戰壕,則是醉酒灣防線中最重要的一環。」

我們隨着九曲十三彎的迷宮前進,來到一比較大的地下室。「當年英軍為解鄉愁,大多把這裏隧道取名倫敦街道,例如牛津街、沙夫茨伯里大道等……」我摸着那戰火斑駁的牆身,從沒想過那些只會出現在電影畫面的戰爭場面,距離自己居然是這麼的近。僅是時空上的轉換,把時間軸調早八十年,我所站的這個位置,可能已被手榴彈猛烈轟炸。

帶隊小姐又說:「當年英軍視醉酒灣防線為不可能被攻破的要塞,然而,一如鐵達尼號,任何過分自負的龐大計劃,特別當牽涉到人命之時,失敗的機會總是奇高:「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初,非常奇迹地,日本皇軍只用了三晚時間就攻陷了這裏,將防線瓦解,加速了香港淪陷。」

帶隊小姐說完,眾人即嘩然。

這當然包括我:「怎麼可能?這裏看起來蠻堅固的,為何如此不堪一擊?」

「這可是近代戰爭史上其中一遍最奇怪的戰役:背後原因眾說紛紜,有人說英軍自視過高、有人說當年帶隊的日軍隊長若林東一部署有方,也有人把一切歸咎於天氣。不過,據歷史紀錄,那三天天氣可是非常的好,就像現在。」

我打個噴嚏,對這種事後孔明的說法嗤之以鼻。

豈料,帶隊小姐接着下來說的,深深震撼了我……

「其中一個較奇怪的說法,是當年日軍在香港保衞戰中使用了實驗武器,到底是甚麼不得而知,可據某些記載,那三天三夜戰役裏,英兵在戰壕看見了幾千下閃電。每閃一下,看見的英軍就會出現類似癡呆的幻覺,不懂反應地給日軍用槍抵頭。更有人說,當年被抬出來的陣亡英軍,他們根本不是給槍打死,身上損傷,只全身僵硬,臉上都在癡笑,就像看到甚麼歡樂的東西似的……」

聽到這,我整個愣住了。

「你說甚麼?」

「嗄?這位先生……」我突然一句,也嚇壞了帶隊小姐。我問:「你剛才是說,死掉的英軍臉上都在癡笑?」「對。」帶隊小姐一臉尷尬:「資料上都是這樣寫的,聽說還有照片,不過我沒看過。」我明白這帶隊小姐也只兼職,不是歷史學家,追問她是徒勞無功。我即推開人群:「不好意思,我有點事情,先回去了,謝謝!」我轉頭往回奔,無視群眾和友人詫異,一直奔出戰壕,獨個下山。

太大意了。一直以來,我都只在搜尋新界鐵路史,沒想過馬婆婆當年看到可是一列軍車,該從更古早的二戰歷史去找線索。三個半小時後,一身臭汗的我站在大學圖書館裏,用力翻閱城門戰壕的史料。旁邊圖書管理員額上冷汗,生怕我會把資料弄壞。直接那天夜裏九時五十一分,圖書館閉館前的八分鐘,我手上拿着一張黑白複印照片,終於找到了我要的東西了。

「是它了!」我手微微抖震。

黑白照中,一個年齡比我還小的外國士兵,躺在帆布擔架上,雙眼出神地瞪着遠方。他表情僵硬,死得不能再死。詭異地方卻是,他兩邊嘴角朝上揚,雙眼閃耀,死時看到了某東西快樂致死。

我毛骨悚然,不明白那到底啥回事。這英軍的死,跟馬婆婆和李德林於一九五五年在大埔墟火車站看見的棺斗有關。我猜想,這一連串歷史不解之迷,跨越年代,實是串連一起——當年日本皇軍也許是發明了某種精神操控武器,能用類似閃電般強烈的白光操縱敵軍,使他們出現幻覺,當場暴斃。日軍用這跨時代之科技攻下醉酒灣防線,直至引致香港淪陷。三年零八個月之後,美國在日本廣島投下原子彈,日本投降,香港亦重回英國統治。掌舵的英軍尋回當年日本鬼子擊敗自己的精神武器,把它裝置上一列白色的密斗形火車上。

在一九五五年的某個晚上,基於某種原因,英軍要把這武器從九龍往北運載,直上深圳(我估計有可能是跟當年的國共戰役,國民黨戰敗大規模撤退有關),豈料在運載途中出了事故,把負責開車的三名英軍都殺死了。棺斗意外停在了大埔墟站,卻非常不幸地,被當晚當值的馬婆婆和李德林碰上。意外後,港英政府為了隱瞞這事,索性把李德林整個人的身份都刪去,剩下馬婆婆一人獨守空站……

那晚,我拿着英軍照片乘的士趕往大埔。自最後一遍碰面,我已有大半年時間沒見馬婆婆。即使再晚我仍非雀躍,定必要將結果告訴她。即使僅是一張照片,馬婆婆也大可以認出,這到底跟當年她在大埔墟站見到是否有關,證實我的猜測。的士上,我的心急促跳動着。然而,當我在馬婆婆於大埔墟大榮里舊唐樓的單位上猛地拍門時,回應我的,卻只是空蕩的迴音。

翌日,我從鄰壁街坊聽得,馬婆婆早在四個月前已急病離世,臨終前一天,還撐着手杖往鐵路博物館裏看火車,直至最後一刻。我無法相信,半年前跟她聊天,已是我和她這隔代萍水相逢之緣分終結。

後來,在社會福利處的穿針引線下,我得到了馬婆婆的遺物之一,那本用來記錄東鐵車次的小本子。我翻着那小本子,想起馬婆婆曾經每天都說的:「今天的車次都準點了。」鼻下一酸,視線忽地糊掉了。

我猜,在另一平行時空,坐在鐵路博物館細葉榕下的馬婆婆,終於等到了鐵軌那段,一列白色火車於五十年後再次出現吧。一定是。

(故事完)

Pizza

新進網絡小說寫手;喜歡看故事,喜歡講故事;著有懸疑長篇《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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