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中拾遺：風與草

電影《艋舺》裏面有一段很詩意的話，由身兼演員的導演鈕承澤親自說出口，頗有夫子自道的況味。他說，風往哪邊吹，草就往哪邊倒。年輕的時候我們以為自己是風，後來遍體鱗傷，才知道原來自己是草。

年輕的時候，世界還那麼新鮮，我們躊躇滿志，我們走路有風。我們以為熱情與勇氣能夠讓我們一往無前，多輕清、多遙遠的夢想，彷彿都伸手可及，沒甚麼真正不可能的事，體制會因為我的勇猛而動搖，所有人，都會被我往前衝捲起的龍捲風吹倒，世界，是為我而轉的；規則，為了等待我前來改變它而存在的。

是的。年輕的時候，我們都這麼以為。

如果是風，我們應該毫無留戀。不管吹到哪裏，不管捲起了草，還是花，還是某人的頭髮，我們應該都一樣瀟灑。然而年月告訴我們，我們其實無法像風那樣瀟灑。有所恃就會有所懼，有守護的對象，就自然有了羈絆的弱點。成就愈大，牽絆愈多，無根的我們慢慢成了一株草，無法真正移動到哪裏去，只能緊緊抓着給予我們養分與支持的泥土，守護腳下那方寸之地，迎風搖擺，被時代吹得東歪西倒，姿勢狼狽。

風不一定比草優勝，風消失的時候無影無蹤，然而草，即使被吹得連根拔起，至少還有一點屍骸可供憑弔。

所謂悲哀不過是你年輕的時候希望能成為吹遍世界的風，年老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由始至終只是一株牆頭草；或者你從一開始就渴望落地生根，奔波多年，最後還是發覺整個世界也沒有讓你願意停駐的荒地焦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