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火紅的年代,一切盡皆瘋狂,也帶點神秘主義。這只是件小事,六十年來卻一直於我心間揮之不去。走之前,也許最好是把它寫下來。」

​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當時還屬英國管治的香港殖民政府因擔心受威脅,決定在邊境禁區多座山嶺上建立混凝土碉堡,用以監視中國人民解放軍及深圳河對岸的形勢。

這些碉堡都是兩層高的建築物,頂層八邊形設計,臨視深圳河以北局勢。碉堡外有鐵絲網包圍,部分更設發電機房、水塔、廁所、廚房、機槍堡等作防衞用途。從新界東北伯公坳到西北擔杆洲,當時的警務處長麥景陶共下令興建了七座——因為這樣,這堆奇怪的建築物,都被俗稱為「麥景陶碉堡」。

​真的,我沒騙你。活在2014年的你或會覺得防空洞和碉堡是非常遙遠的事,跟你追韓劇的陳腐生活完全無關。可是,若你今天願意出門到新界北部逛逛,你會發現這些碉堡依然健在。縱然崩塌破落,雜草叢生,古物古蹟辦事處還是把它們列為二級歷史建築。

​我知道,因我曾駐守於其中一棟。

​那是1953年。那年,強颱風蘇姍襲港;香港盛大慶祝英女王伊利沙伯二世登基;石硤尾發生歷來最多人受災的木屋大火。那一個風雨飄搖的夏天,年僅二十二歲的我終於考上了香港警察,誤以為接下來的日子能夠帶着家人脫貧,穿起制服,在探長分下來的黑錢中抽油水。我卻沒有想到入職還不夠兩星期,已被調至沙頭角礦山(今天的蓮麻坑)上的碉堡駐守。

​當日的畫面就如八米厘影帶於我腦間轉播。我還清楚記得,當我坐在英產吉普車後座,在泥濘路上顛簸,我沒有說話,茫然遙看礦山上的麥景陶碉堡,無法想像接下來的日子。

​​「喲,你就睡這。」

​歡迎我是身材魁梧,頭髮理着平頂裝的富哥,當帶我繞過碉堡一圈,他笑指窗戶旁邊的尼龍床:「風涼水冷,好地方。」據富哥自己說,他以前是個華人英軍,因手腕受傷而被迫退役。

​碉堡中還有帶透明粗框眼鏡的東叔,若放在21世紀港產片標準,他絕對會是由許紹雄飾演,年老乾等退休的廢人警察。除我們仨,碉堡周圍就只有頭上太陽,四周野草和蓮麻坑中的蝙蝠。

​「放心,也沒多少事要幹,很輕鬆。」東叔笑容猥瑣。

​確實是。美其名說觀察深圳河對岸,防範共產解放軍如今日的北韓般突然發瘋。實際上,我們能做的只是抓偷渡者。他們有的是罪犯,更有的是國民黨餘孽,完全用不着碉堡二樓的機關槍。久不久,我們都要出去巡邏,拿着電筒木棍在山谷游走,看有沒有倒楣的脫北者。更多個晝夜,我卻只能坐在窗前,蹺起雙腿,一邊抽煙,一邊看着北邊大陸發呆——那時候深圳還不是深圳,沒摩天大廈,更沒足浴按摩和盜版光碟,有的只是散落近遠的農居和荒地,晚上看過去,你只能目睹無盡的黑暗。

然而,轉變發生在七月某個狂風暴雨的晚上。

(待續)

Pizza

新進網絡小說寫手;喜歡看故事,喜歡講故事;著有懸疑長篇《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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