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甚麼是夏令營?

對於夏令營,張偉期盼了很久。

這種期盼可以用雀躍來形容。他從學校李老師送給他的盜版牛津英漢字典處查得,夏令營的英語名稱是「Summer Camp」,張偉把它抄寫在自己筆記本上,一連抄了三頁,務求硬生把這兩英文單字烙印在腦海裏。這是張偉自創的一套記憶法,原因是,從來沒人教過他英語拼音。他會從字母「A」唸到「Z」,也曉得從「one」唸到「ten」,可如果是要把一連串的英語字母(也就是一個單字)唸出來,他確實是沒有辦法,也從沒奢望過他這輩子終有一天可以學會。

正如夏令營這玩意,十四歲的張偉之前從沒奢望過有參加的份。

不只是他,事實上,三桂村整村上下的孩子也不曾盼望,說實一點,他們壓根兒就不知道甚麼是夏令營。不,他們沒這概念。張偉曾問過舅舅,他說不知道。他也曾經問過鄰家的顏嬸,她也說不知道。張偉最後跑到早已經畢業過的學校去找李老師 (即使他才讀過一個學期就因為家裏沒錢而「畢業」了),李老師才告訴他:「夏令營就是夏天時你跟其他孩子去玩的地方。」李老師說,夏令營通常會超過一天,可能是三天,可能是五天,也可能是一整個禮拜。李老師也說,夏令營是種奢侈的玩意,只有城裏的孩子才有機會參加。聽到這,張偉即雀躍起來。

「城裏的孩子啊……」張偉的眼神充滿嚮往。

張偉十四年的人生裏,只到過城內三遍。第一遍他沒記憶,爸說是他半歲時急病到城裏看醫生,據他媽的說法則是:「害他們家花了兩季的玉米。」至於第二、三遍,他則是跟隨舅舅去買新的肥田料。對於城市,張偉只知道那是有錢人住的地方,整街都是車子。最重要是,那些車子都不是沾滿泥巴的拖拉機車。

「我可以跟城裏的孩子一起玩夏令營嗎?」張偉歡喜地問。

「不,這夏令營,只供這幾條村子的孩子參加,是你們專屬的!」那個戴着茶色眼鏡的平頭男說,嘴裏抽着煙:「告訴你們家人,你們願意去的話,一個月後可以帶一萬塊錢回家!」平頭男說完(張偉覺得他從外省來,口音怪怪的),圍着他的一群孩子,包括張偉在內,無不嘩然。

貧窮出身的孩子對金錢很敏感,畢竟張偉從懂事開始就要跟隨他爸下地種摘玉米,要是好運,他們家一整季能夠賣掉的玉米也就兩、三千塊人民幣,要是碰上旱災,可能只有數百塊。平頭男子說的一萬塊,對於張偉來說,這數目簡直聞所未聞。

「一萬塊?趕緊去!」當天晚上,張偉他爸說。「甚麼時候?立即給你打包,帶上兩條乾玉米路上吃!」張偉他媽也是雀躍。「不,那男的說,他兩星期後會開着大巴過來,如果去的話就在村口上車。」張偉試着解釋,從那平頭男如何開着轎車出現,到他在村口向着孩子所說的一番話,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可聽到一萬塊,無論是他爸還是媽,也早已被銀碼衝昏了頭腦。他爸問:「你弟和你妹可以去嗎?咱家多賺幾萬塊錢!」張偉搖頭:「不,那男的說,只有十二歲的才可以參加。」他爸甩個頭,腳一直在抖:「可惜了。」

那兩星期裏,張偉每天都會在筆記本裏抄寫「Summer Camp」,每天三頁。他不捨得把筆記本填滿,所以每遍抄完,他總是珍而重之地把字迹用橡皮膠擦掉。直至兩星期後,他總共擦過了十四遍,那三頁都已經破了。

兩星期後的清晨,天半亮,太陽還沒有升起時,那平頭男果然出現在村口。他開着一台破舊的藍色大巴,從遙遠山路出現。大巴的四隻輪子都沾滿泥巴,一邊車頭燈是破的。那男的把車停定後,跳下車點人數。他這次沒有戴茶色眼鏡,卻依舊抽着煙。

「就這點人?」他劈頭就說,似是不悅。

那早上總共有十二個孩子出現,都是同村的,張偉全都認識。平頭男「嘖!」了一聲,推開大巴摺門讓孩子上車。當太陽從山邊升起時,張偉以及十一個小同夥已經身在大巴上,在顛簸山路中疾行。張偉沒有很好的地理知識,他只知道中國有多少個省份,而李老師說過,他們住的三桂村,位於黔西縣洪水鄉國道三二一以北的五十公里處,屬貴州省。他也知道,貴州省是全中國最窮的省份。至於這大巴到底開往何方?平頭男沒說,他只說,車程大概要五個多小時。這一帶都是山路,彎彎曲曲的,按車程,五個多小時也都在貴州省吧。「貴州裏也有夏令營的地方!真令人意想不到!」張偉非常興奮。

他當然沒想到,在這道德崩壞,物欲橫流的鬼國,他們將要參加的所謂「夏令營」,乃人世間最喪盡天良的地獄。等待他的絕不可能是歡樂天地,而是終極的恐怖。

(待續)

Pizza

新進網絡小說寫手;喜歡看故事,喜歡講故事;著有懸疑長篇《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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