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強猜測果然正確。當他在新加坡警察局裏累透倒下,醒來時,又已經在某個海邊懸崖上,差一個轉身便會粉身碎骨。他在草坪上走了兩個多小時才找到一家民居,可他們說的又是英語,志強實在聽不懂,亦搞不清自己到底在地球上的哪個位置(後來某次偶然看電視,志強才知道他那天其實到了英國南部的七姊妹懸崖。)接着那天晚上,志強在那家好心收留他的英國老人家裏借宿一宵,到醒來的時侯,又已經到了京都的清水寺外。

志強覺得自己腦子出毛病,眼前一切都只是幻覺,大概某天睜開雙眼,自己還會在家裏的梳化上南柯一夢。然而,面前看見、聽見、嗅到和感覺的每一樣東西,使他不能不相信這是確切發生中的現實。就這樣,志強不斷的睡覺,又不斷的瞬間轉移。他在一星期內到過了老撾的永珍、瑞典的斯德哥爾摩、百墓達群島、內蒙的呼和浩特、美國的芝加哥、加拿大的魁北克和大陸南京,其轉移速度和範圍之廣,壓倒於地球上的任何一個飛機師或空中服務員。

曾有數天時間,志強害怕得不敢睡覺,生怕醒來時會在距離家鄉更遠的蠻荒異域,或醒來在尼亞加拉大瀑布之上,給活活跌死。然而,缺乏睡眠只會令志強變得更累,身體變得更弱,待他終在某個極地環境醒過來的時候變得更容易生病。

「老天,這叫我怎麼活下去啊!」在紐約的時代廣場裏,志強大叫。

最叫志強受不了是當他一覺醒來,永遠不能跟路人溝通,無法得悉自己到底在哪(他十分後悔中學時沒有認真唸英語和地理。)這情況在兩個星期後得以好轉,在某日他在東京秋葉原醒來後,他走進了附近的電器大樓,購買了一個附有全球定位系統的衞星電話,讓他走到天涯海角也能知道辨識出自己的位置。四天後,志強又在米蘭一家運動商店裏買了一個大背包,把春夏秋冬的衣服和裝備都硬塞進去。如此一來,即使翌日他在亞馬遜森林或北極醒來,也勉強有物資和條件去應付。

志強也曾紀錄自己到過的每一個地方,嘗試找出當中的跳躍規律,好讓自己能夠預計明天起來時的國家和地點。然而,很遺憾地,他找不出任何規律,他曾經在三天內到訪過南美洲、非洲及南極洲,也曾有半個月不斷在台北和高雄間來回跳躍。到後來,志強把着《阿甘正傳》的精神,把睡視為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會知道明天在哪醒來。」活在當下。

就這樣,從志強二十歲生日起,他成為了一位世界旅遊者,半年間不停轉移,卻從未有機會回香港。直至兩年後某天,他有幸在深圳醒來,火速過關回香港老家去看,把父母嚇個半死之餘(他們一直以為他死了),亦狂灌咖啡去提神,望求那天別那麼快過去。到三天後的清晨,志強終於受不了倦意,在家裏梳化漸漸睡着。合上雙眼之前,一想到下一遍回家已是多久之後的事,志強還是忍不住流下眼淚。

「睡覺就能瞬間轉移,對我來說,這能力不錯吧。」

在羅馬的酒吧裏,我跟志強說:「至少我要坐十幾個小時飛機才能到這出差,你睡個覺就好了。」我們兩個香港人在異鄉惺惺相惜,當我問及他在意大利幹嘛的時候,他主動告訴我他的故事。「換着是你的時候,你就絕對不會這樣想。」他故意轉身,展示掛身後的大背包:「這是一種旅行者的悲哀。」

我當然認為他在胡扯,世界怎會有如此荒謬的事情。直至那天稍晚,當志強喝多兩瓶,在吧枱上慢慢睡着的時候,我親眼看見他在我眼前消失,大驚之餘,我才相信。

然而,那也是我最後一遍見他了。

(全文完)

Pizza

新進網絡小說寫手;喜歡看故事,喜歡講故事;著有懸疑長篇《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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