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落在車頂,啪嗒啪嗒,雨水順從微彎的弧度沖刷至車頭,傾瀉而下,我忽然想起常會在國家地理頻道看到的尼亞加拉大瀑布。前方巴士的紅色車尾燈,此刻就如沾濕了的顏料般暈開在擋風玻璃上,我按下指揮棒,水撥吱地滑溜而過,舊的雨水被掃走,新的又再填滿,在兩者的兩秒空隙間,我清楚看見盤據在巴士前方的十幾雙車尾燈,無一在動。

「完全塞死了。」我咕嚕,右手托於窗邊:「還不知要等多久,早知就別走東區走廊好了。」說時計程錶跳動一下,把金額提升至兩百零八圓五亳。我當然不是自言自語,而想借機撩起話題。可我的計劃失敗了,從後視鏡所見,這穿着銀色風衣的墨鏡男依舊木獨,安靜看雨,完全沒有談話的打算。

「嘖!」悶到極點的我,無可奈何。

「司機。」冷不防,那男的忽然開口,墨鏡後的雙眼似乎打量着我:「你相信有職業殺手這回事嘛?」

我猶豫半秒,確認自己剛才不是幻聽。不會錯,那男的也從倒後鏡中觀看着我,我倆四目交投。「吓?」我張開嘴巴,眉頭還沒有皺:「你在跟我說話嗎?」說完,我才發覺自己語氣有點像《Taxi Driver》中的羅拔迪尼路。

「我是說職業殺手。」

墨鏡男重複,右腳沒儀態地抖動起來:「或者,如果你有看彭浩翔的《全職殺手》,你會傾向把我們稱為刺客,因為根據牛津英漢詞典,Killer可以解作任何殺生的人,也就是殺豬殺牛的屠夫也可解作殺手。要是世人學會尊重,他們該把我們這種為了維生而殺人的專業人士稱為Hitman或Assassin,中文名刺客。我們不為過癮或病態或任何亂七八糟的理由去殺人。殺手殺人,只會為了單純的金錢報酬。」墨鏡男把話一口氣說完,我並不完全聽懂(或我根本沒仔細去聽),只對他所講的「我們」和「殺手」二詞稍為在意。我立刻明白這是啥回事。

媽的,最怕就是載着這種神經病。

兩年前,我曾在葵涌載過一個自稱清朝皇帝的老頭子,穿着做大戲般的服裝,說自己姓愛新覺羅,爺爺是康熙微服出巡時在廣州結下的私生子,家族任務就是要推翻香港政府,復辟大清。那次還真慘,從葵涌開到大清水再轉至赤柱之後,那老頭子才說自己沒錢,我已說不收他錢,他卻死硬不願下車,最後要報警了事,白白搞了我整個上午。

「嘿嘿……」為免重蹈覆轍,我惟有看着後視鏡搖頭,以笑帶過。

「所以你相信嗎?」豈料墨鏡男鍥而不捨,再次追問:「你相信世界上有職業殺手這回事嗎?不,不應該說這回事,應該說是職業才對。」儘管墨鏡掩住他半邊臉,我知道他非常認真,硬要回應些甚麼才行。我不禁責怪自己何解要多口搭訕,無聊聽收音機不就行了嘛。我虛偽輕笑,裝出一副看透世界的老油條眼神:「噢,你是說職業殺手啊。當然相信喇,你問我們開車的就對了,我們啊,有甚麼沒見過啊!我連清朝皇帝都有見過呢!」我才剛說完便後悔,怕他會看穿我在逗他玩,瘋子發起瘋來可不是說笑。

誰會料到,聽到我的話,墨鏡男不但沒有生氣,更滿意擠出個笑容來。不知怎的,也許後視鏡中左右顛倒的影像,那笑容竟使我不安。低頭看,握着軚盤的手臂已起雞皮疙瘩。這怎麼回事?

「清朝皇帝反倒第一次聽,不過既然你相信有殺手這回事,那事情就好辦了。」墨鏡男脫下墨鏡,露出烔烔雙眼,目不轉睛看着我:「你知道我曾遇過好些的士司機,他們都不願相信有殺手這回事,我只好取出手槍給他們看,還試過意外走火擊斃幾個。你知道的士有編號紀錄,要清理血漬、毀車滅迹還不容易呢!」

(待續)

Pizza

新進網絡小說寫手;喜歡看故事,喜歡講故事;著有懸疑長篇《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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