犧牲的人命太多，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
每年除夕夜市民都會出外狂歡，預料今晚中環蘭桂坊將擠滿慶祝二○一三年來臨的人潮。二十年前同一個夜晚，卻發生人踩人慘劇，是本港歷史黑暗的一天。九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深夜，數以萬計市民湧到蘭桂坊倒數，高聲歡呼迎接新一年的一刻，不幸發生災難式人踩人事件，造成二十一人死六十三人傷慘劇。事過二十年，蘭桂坊繁華依舊，本報訪問了數位曾親歷當年慘劇的人，憶述慘劇點滴。他們慨嘆，本港每次都要經過大災難，才學懂避免意外發生，代價實在太大。
現年六十六歲的梅姐，於威靈頓街及德己立街交界開設煙檔，九二年除夕是她首次開夜檔：「嗰排日頭生意唔係咁好， 就諗除夕晚有倒數活動，可能會多啲生意。嗰日我第一晚開夜檔。」
當晚果真如她所料，人群由晚上十時開始魚貫走到蘭桂坊。「聽人講，上面有倒數音樂會，好多人，好熱鬧。」斜坡上人來人往，她未有為意，十二時許，突然一名少年跑到煙檔前方坐下，眼見其面色蒼白，梅姐上前慰問，少年驚魂未定說：「我頭先死過翻生，上邊人踩人呀，好彩我捐得番出嚟，捐唔到出嚟就死o架喇！」
因多年來蘭桂坊從未發生過大意外，只偶爾有人醉酒鬧事，梅姐沒有把少年說話放於心，還好言相勸：「可能人太多，有人暈咗啫，好快會無事。」未幾，她聽到救護車鳴笛聲由遠而至，警車陸續駛上蘭桂坊。她扭開收音機，十二點半新聞報道說：「蘭桂坊發生災難式人踩人意外。」她始知悲劇剛於不遠處發生。
二十年間，梅姐看着蘭桂坊走出慘案陰霾，逐漸回復生機，發展比當年更蓬勃，她亦從中感悟，「依家過時過節，蘭桂坊一樣咁多人。無人想悲劇發生，但人唔可以永遠停留喺唔開心嘅事上。」
無人想悲劇發生，但人唔可以永遠停留喺唔開心嘅事上。
「上一次去蘭桂坊，差不多係二十年前嘅事。」港島區前救護監督呂國輝與救護前總隊目溫兆榮應記者要求，重臨舊地，兩人對當晚的一分一秒依舊刻骨銘心。
二十年前，那夜接近凌晨，在西環摩星嶺救護站，一班休班救護員和家人在聯歡燒烤，燒烤會剛結束。「咁多位Happy New Year！我走先喇！」呂國輝跟同袍道別後，廣播器此時傳來指示：「西環要兩架車去蘭桂坊！有大量傷者！ 」聽罷，呂心感不妙：「中環都有救護站，好少叫到西環出車去蘭桂坊，仲要兩架咁多？ 」
呂當時正值休假，但他仍決定前往了解。溫亦提議一起同赴，陸續有十四個休班救護員舉手加入。他們快速換上白色制服，將擔架床和儀器塞滿救護車，當時呂想：「無事發生，我哋都係白行一趟，但如果發生大事，我哋都幫到手救人吖！ 」
十六個休班救護員跟隨當值同袍，向蘭桂坊全速前進。途中，往瑪麗醫院方向傳來另一架救護車的聲響，鳴笛聲響個不停，一切都太不尋常。呂內心非常着急，「口就叫班手足唔使緊張，定啲嚟，但自己內心就鬼咁急，想快啲去到。」
當抵達下亞厘畢道及德己立街交界，他們手拿救傷工具，跑入德己立街斜路，轉彎往下一看，「都唔知係好彩定唔好彩，我哋嘅估計完全正確，今次真係出事喇！」由上坡向下望，斜路下方擠壓着逾百人，遍地都是或躺或坐的傷者。溫憶述，走進出事現場，有人哭喊，有人呼救，部分人已不省人事：「個個都話救佢先，見到氧氣機就上前搶，亂到好似戰場咁。」
至今，我們仍以當日的救人精神自豪，我們無愧於心。
這群額外而來的白衣救護員，有如天兵及時降臨煉獄。呂負責指揮，估計傷者人數，按傷勢分流送院。眾人分頭行事搶救，帶來的急救物資大派用場，但救出來的人大都不省人事，「好多救出嚟時，塊面瘀瘀黑黑，都係窒息致死，或者壓斷肋骨。」
一夜之間，蘭桂坊慘劇奪去二十條人命，另一傷者之後亦告不治，死傷慘重得令人不安。兩人表示，有同袍因此患上嚴重的創傷後遺症，「車上瞓咗四個重傷者，佢只得兩隻手，救得邊個？幫得呢個搓心，又理唔到呢個，轉個頭另一個傷者又噴緊血。」那車上唯一的救護員，每次聽到人說起蘭桂坊都情緒波動，及後接受心理輔導才康復。
呂、溫兩人同於一九六六年救護畢業，經歷過六七暴動、珍寶海鮮舫大火，兩人坦言，對恐怖場面都早已見怪不怪：「嗰晚唔識驚，又唔識攰，淨係諗住救得幾多得幾多，喺條大斜路跑上跑落，無人諗過收工，無人諗過自己放緊假。」
翌日，現場清理過後，蘭桂坊各商舖照常營業，梅姐亦不例外。街坊議論紛紛，有人認為災難係因斜路上一幅海報而起，上有一顆刻有二十多個人頭的核桃。而那夜就死了二十一人，就稱那畫像實為招魂幡。結果，海報在投訴聲中被拆下。那年一月，蘭桂坊變得死氣沉沉，有人來弔唁、打齋，家屬哭喊聲不絕於耳。每次行經出事地點，梅姐都猶有餘悸，直言心裏不好受。
在蘭桂坊慘劇的調查報告中，救護員表現獲特別讚賞，呂及溫等一眾人獲頒獎狀。呂與溫相繼於近年退休，回顧救護生涯，他們坦言蘭桂坊事件是最深刻的經歷。至今，仍以當日的救人精神自豪，回看當日，他們無愧於心。
吸取當年的慘痛教訓，現時每逢大型活動有大量市民前往，警方都會實施人潮管制措施，而救傷分流等方面都大有改善。但呂與溫仍感慨，香港每每要經過大災難，才學會避免意外發生，「犧牲太多條人命，付出嘅代價實在太大。」
每年除夕，蘭桂坊都人頭湧湧。
蘭桂坊發生人踩人慘劇當晚，梅姐首晚開夜檔，故對事件印象深刻。
呂國輝（右）與溫兆榮（左）當年自發到蘭桂坊救人。
二十年前的除夕夜，蘭桂坊發生嚴重人踩人事故，造成二十一死六十三傷。（資料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