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微博：尋找商場的炒蟹味（下）

「我目送着梁伯的軀體被火舌吞噬，一陣炒蟹味竟撲鼻而至。」

前文提要：因傷提早退休的名廚梁伯，多年來堅拒到連鎖食肆吃飯，只光顧小館子，或是由妻子做飯。妻子死後，梁伯頓成孤單無依的獨居老人。某天的定期家訪，社工竟發現梁伯因不願吃飯而暈倒家中……

社區中心把梁伯的case分類為「因喪偶影響日常生活」，而我則專責處理這類case。

梁伯打開一道門縫，探頭出來。「梁伯你好呀!我是社區中心的社工，可以進去再談嗎?」我沒拿出職員證。對老人家而言，相信一個人與否，那人的身份其實並非最重要。「這裏有些小菜，我們一起吃好不好?」我指了指手上的膠袋。那膠袋有點髒髒舊舊的，上面的商標設計也相當土氣。但我知道，只憑印在上面的幾個字，已經足夠吸引梁伯的目光。

「興記大牌檔」。

不消一會，桌上已經杯盤狼藉。梁伯滿足地揉着小肚子，嘴角還沾着蟹膏。「好吃嗎?」我微笑問道。「比我當年弄的還差遠了。」

「其實為甚麼你不到樓下的快餐店吃飯?他們的焗豬扒飯很好吃哦。」我說。他的臉立時脹得通紅，拍桌暴喝道:「那些豬扒，一點味道都沒有!全都是味精!又髒服務又差還不時夾着隻蟲子，吃完想多坐一會也要趕!我寧死都不要吃那些快餐店!」

我嚇了一跳，半响說不出話來。梁伯續罵道：「都是那個乜領嘢……趕跑了所有小店，只剩下這些垃圾!」

從那天起，我幾乎每天都幫梁伯到不同地方買吃的。雖然他總是會批評其他食店的出品，但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梁伯吃得很多，在老人來說算是很大的食量。老人其實不應該吃太多，但見他揉肚子的滿足相，還是不忍阻止他。

「方姑娘，我說哦，要是我的右手還能動的話，一定燒兩道拿手小菜給你嘗嘗鮮。那時呀，港督都特地來吃避風塘炒蟹，還捉着我和他合照……」吃飽後的梁伯心情特別好，每次都會對我說同樣的話。「是的是的，下次有空的話，我也下廚讓你嘗嘗吧。」我每次都這樣回答他。「約定了!」他咧嘴笑說，笑得好像一個孩子。

上個月的某天，我在早上突然收到主任來電，說在國內召開了一個很重要的會議，要我馬上動身，大概要留上一個禮拜左右。

雖然有點不放心梁伯，但他近來似乎開朗了很多，要是真的肚子餓的話，也會將就將就，到樓下商場去吃飯吧。

理所當然地以為對方只是一個因喪偶而大受打擊，變得憤世嫉俗的老人，卻沒有真正感受他心中所想。這樣的自己，我真的無法原諒。

我目送着梁伯的軀體被火舌吞噬，一縷白霧冉冉升起。輕煙之中，悄然無聲地，一陣炒蟹味竟撲鼻而至。

好香的炒蟹味，是那種在現時的商場中找不到的，令人懷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