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窮了一生。一九三五年八月，我寫信給蕭軍說：「我的祖父是做官的，到父親才窮下來，所以我其實是『破落戶子弟』，不過我很感謝我父親的窮下來（他不會賺錢），使我因此明白了許多事情。因為我自己是這樣的出身，明白底細，所以別的破落戶子弟的裝腔作勢，和暴發戶子弟之自鳴風雅，給我一解剖，他們便弄得一敗塗地，我好像一個『戰士』了。」

我也是阿Q，「我過去比你們闊多了 」，我祖父做過官，可能是貪官，總之他有錢；我幼時生活還寫意。我對「暴發戶子弟」和「破落戶子弟」的情況、心態可說瞭如指掌。最近香港舉辦書展，據說來了大陸、台灣不少「名作家」，又有香港本土「名作家」；但大家注意到沒有，行政長官和許多達官貴人對這許多「名作家」都不屑一顧，說不定即使我魯迅還有巴金、徐志摩等到場，甚至托爾斯泰、海明威到場，他們都不屑一顧，他們只對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所謂「新進女作家」大捧特捧，對她寫的書爭先恐後地叫好，簡直予人她寫了「世界名著」的印象，使她無端端「大紅大紫」起來。

暴發戶高官曲線擦鞋

實際情況呢？人人都不知道，只有我魯迅一眼看穿。不是「新進女作家」文筆超過張愛玲，也不是她的書可媲美《哈利波特》，而是她出生於北京官場一位有勢力人士之家，她父親曾參與主持「香港回歸談判」，參與「揀蟀」……香港的「暴發戶」為免變成「破落戶」，就要千方百計「曲線擦鞋」，擦她的高跟鞋，也就等於擦她父親的皮鞋了。如果有人編一部《香港擦鞋史》，這一頁要寫得金光燦爛些，以便後人了解高官貴族擦鞋術發展到如何登峰造極爐火純青。

這個「新進女作家」前途相當明亮，只要在香港住上十年八年，不難成為富婆。古代文人夢想「一字千金」，我看她很快就可實現。如果香港建立甚麼文學館，她必定可以名列前茅地佔據一個分館。如果她要慳水慳力，我看她今後連寫書都不用，只要對長官說一聲：「我要當官！」那麼，下一次長官委任甚麼副局長、政治助理一類，她可輕而易舉獲得重用，月薪十多二十萬元，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