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富邨要拆掉了，記者問我有沒有當時華富邨的生活照片，可以借來一用。

我想了想，原來也真的沒有。記者很驚訝，問我怎麼住了那麼多年都沒拍照。我說，又不是豪宅，家裏又擠又亂，連好好坐下都困難，採光不足，有甚麼好拍？

至於外面那些中空天井或者屋邨平台，最初搬進去也許還覺得新鮮有趣，可住久了就不會再覺得有甚麼稀奇，天寒地凍，鬼影幢幢，你經過只會想快點衝回家裏把門關上，誰還有閒情逸致四處拍照啊？

你沒發現嗎？拍九龍寨城的永遠不是住在九龍寨城裏的人，拍屋邨的攝影師，也總是從外面走進來，才會覺得我們眼中一切尋常風景都新鮮獨特呀。

如果那段生活你根本不堪回首，或者得咬牙切齒低頭忍受，你才不會有心情拍照。這就是為甚麼大部分低下階層的人都很少拍照的原因。生活已經那麼困苦，捱得蓬頭垢面、不似人形，能忘就最好快快忘掉，誰還想記下這樣的一個自己？

我想，最近這段日子，一定有很多人跑進華富邨拍照，可是我知道，他們拍到的，都不會是真正的華富邨。只有真正在那裏住過，吃過那裏寒徹入骨的西北風，被那裏詭異陰森卻習以為常的風景融進你人生底色裏的人，才會確切知道，真真正正的華富邨是怎麼一回事。

再見華富，再見冬菇亭，再見麗絲快餐店，再見瀑布灣，再見，華富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