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體回憶哪裏來 ─ 從個人回憶到時代回憶 王貽興╳李守政

如今我們這一代人還有甚麼回憶可言呢?Facebook版面一轉甚麼都沒有了,一說起兒時回憶大家就集體失憶,將來回想,2013年大家可能只剩下搶影鴨仔,張張照片千篇一律的「集體回憶」。當我們連音樂與電影都習慣下載的時候,將來我們還能通過哪些實物去憑弔一個已經逝去的時代?

集體回憶哪裏來 ─ 從個人回憶到時代回憶 王貽興╳李守政

表面上是一部陳年古老的打字機,裏面卻蘊藏一個感人的孝義故事。

不少人童年以撈電視汁送飯,這幾部電視機可曾陪過你吃飯?

老師曾送李守政鷹洋銀幣,對身為學生的李守政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鼓勵。

幸好李守政在其懷舊館內,擺放舊式理髮店的相關器材與工具,讓新一代能感受箇中情懷。

李守政

甚富質感的木框玻璃窗、古老風扇、腳踏衣車、陳舊拖鞋,不禁令人聯想到懷舊電影的場景。

王貽興

總覺得現在仍然願意花錢搜購舊物的人,如外號大舊先生的李守政,就像沙林傑《麥田捕手》結局經典一幕:站在懸崖上不斷把跑過來的孩子趕回去,回去!回去!好好珍惜你們這個時代的一切,今天你隨手丟棄的垃圾,將會成為明日證明你曾經活過青春過的唯一憑證……

王:王貽興 李:李守政

一切由集郵開始

王:你最初對古舊物件的興趣,可以追溯到哪時候?如第一件你擁有收藏的舊物。

李:(沉思)如果純粹一件物件,就較難追溯,如果要說的是,應該是小學四年級開始收集郵票。

王:這個小小的興趣或嗜好,應該未必令你傾家蕩產。後來又是怎麼變成收集其他古物的?

李:集郵初期,根本不知道其價值,因為我們透過各類途徑收集得來。到了中學,在學校認識一位教英文的老師,他是愛爾蘭人,住香港幾十年,作育英才,很偉大。初中時,他知道我們喜歡集郵,所以以郵票本身的面值賣給學生,讓大家養成集郵興趣。

王:當時除郵票、錢幣外,你還收藏甚麼?

李:我想應是爸爸媽媽留下來的東西。初期收藏主題是關於屋企的舊物。其後我才開始收藏大件舊物,早期是收藏電風扇,有段日子,我在土瓜灣的出版社工作,一到午飯時間就四處逛,當時該處仍是舊區,仍可收集很多舊物。曾到過一間生鐵舖,那人自稱「風扇大王」,店內放了很多風扇,我買了7、8把。當時我在辦公室的座位,擺放了這些電器,被神父責罵:「守政呀你好危險,有機會引致其他員工受傷。」那時我集中放在公司及屋企,但後來實在太多,確有需要租迷你倉。一個變五個……

王:你在屋邨長大,怎樣有金錢買舊物、租倉?

李:其實真是「死慳死抵」,這是價值觀的問題,如果你要用錢買這些東西,利是錢又好,積蓄又好,人工的一部分也好,當時我也拍拖,不是花費很大,所以有多餘錢玩這個興趣。

收藏別人的回憶

王:當初你決定租倉放舊物,有否定下任何標準,如專攻某年代、某類型?

李:當然有喇!在收藏經歷中,早期主要收藏我曾接觸過、見過、跟我有感情的舊物。現在我希望連別人的回憶也一同收藏,可能有些人對電視機沒太多回憶,但有些人對電視機很有回憶。我希望由個人引伸到社會,每人來到這展覽館都有點共鳴。

王:我頗欣賞這種由個人回憶、到別人回憶,繼而城市的集體回憶,我覺得幾有意思。因為香港很多集體回憶漸漸地被消磨,尤其是這個年代,很多東西被大量丟棄,好可惜地被大量浪費。過去有否試過一些很珍貴的東西,你好想保留,但因財力問題所限,最痛心是哪一次?

李:最痛心的深水埗鴨寮街一間唐樓,那次有兩個感覺。那唐樓舊業主賣給內地人,但內地人又不知是保育的建築物。我們接觸了舊業主,給他少少錢,讓我們任取屋內舊物,畢竟我們只是做展覽。我盡能力,用了兩個星期,拿了很多東西,如木門、窗、地磚、板間、神櫃……屋內的東西真的很珍貴,就算雷生春翻做的玻璃窗,也沒有這份質感。那次是最開心,亦是最痛心的經歷。如果整間屋保留下來,那就更理想,因為你現在很難找到一間戰前舊樓,裏面的東西可以一點也沒郁動過。

王:你見到香港如今號稱把古蹟翻新,卻變成時尚消費場所有何看法?

李:你指類似和昌大押的地方?提起和昌,我有點痛心。如果它變了不是公家地方,我覺得幾可惜,因為這些是香港人的東西,為何不能開放讓大眾進內隨意參觀?這樣轉型,我覺得不太理想。

王:香港的租金愈來愈昂貴,你收藏的東西體積如此龐大,壓力亦愈來愈大,你會如何解決這些問題?

李:其實搞懷舊一定要有其他生意Support,由生意的利潤養你的理想。如果你開設展覽館,只等收入場費,絕對難以維生。有些懷舊店,由於是自己地方,才能繼續生存。

王:結婚後,就算有了小朋友,有時見到有些東西想買,會否為家庭着想而取消購買念頭?

李:沒有呀。好難!(哈哈大笑)

王:無可避免,總有少少忍手吧?

李:其實是沒有。(哈哈大笑)

萬般帶不走

王:剛才你提到,收藏舊物之餘,你亦想收集別人的回憶。那你有否連當中的故事也一併收集?當中有否一些最深刻或最難忘的故事?

李:一個關於從網上買來的一部打字機。對方透露物主原本是位粵劇撰寫員,過世後,其兒子把打字機讓給朋友,用那筆錢葬爸爸。我想以前的人,從事這些行業卻未必賺到很多錢。幸好他有這個家傳之寶,朋友也Keep了廿幾三十年才出讓,我才知道這個孝義故事。

王:你也有年紀大的時候,萬般帶不走,有否想過如何處理這些舊物?

李:我也想過,我諗最多可以玩多廿年。我希望政府會做多一些,希望在這廿年期間,政府做多少少,而我對他們亦有信心,就把所有東西捐出來,給他們自行處理。如果過多十年,仍未見起色,可能我會讓給年輕人接手……

王:假設可以帶走一件東西,你會帶甚麼走?

李:我不會拿走任何一件舊物。我不知是甚麼心態,我覺得價值在回憶中。正如很多訪問,被問到你最鍾意哪件物品,其實好難諗。我不是鍾意某一件,而是鍾意跟人分享。你說它們很珍貴,是呀!它們真的很珍貴,但對我來說,十萬、十元,就算是免費的,分別不大。錢不是問題,反而搜尋它們的過程,與人分享的滿足感,以及其背後故事,這一切無形的故事,我反而更加喜歡。

王:有否希望嘗試培養女兒,對舊物有所感情?

李:我亦有這個想法。

王:老婆是否已有一定的鑑賞能力,畢竟她在你身邊耳濡目染?

李:她興趣不大,她最鍾意個女。我與她教空手道,她最鍾意教空手道,對舊物興趣真的不大。但她亦不會阻止,她知道老公的使命及理想。我亦希望她能灌輸給女兒,讓女兒日後對這些東西有好感,甚至承傳到,就更加好了。

後記:守護我們的記憶

柳宗元《蝜蝂傳》謂有種喜歡收集東西的蟲叫蝜蝂,「行遇物,輒持取,印其首負之。背愈重,雖困劇不止也。其背甚澀,物積因不散,卒躓仆不能起」─現代人太多物累,卻只是物欲膨脹、消費成癮的病,就像蝜蝂,最後被自己的東西壓死。

守政是我見過少有喜歡儲物卻沒有物累的人,儲物而不戀物,執着卻又能隨時放下,物件有價,但回憶從來無價。極權政府如果想毀滅我們的集體回憶,永遠先從有集體回憶的建築物着手,善忘如我們,不睹物就不思人,慢慢也就習慣忘記……所以守護舊物,同時也是守護我們的記憶。

你……有好好守護正在消逝的回憶嗎?

About:李守政

天主教徒,叱咤903「口水多過浪花」節目之大舊先生。懷舊物品收藏家,去年於太古船塢里某工業大廈開設「聖瑪弟亞之旅展覽館」,把珍藏舊物公諸同好。

網址:www.oratori-production.hk

About:王貽興

香港最年輕中文文學雙年獎得主,至今仍然很多人以為他是藝人,然而由始至終,他也是個作家。現為商業二台文化節目《讀My Sunday》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