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岩松造城者

「Architecture」一字源自希臘文︰Archi為主宰、最高級的;Tecture則指藝術、技術。確實,要一磚一瓦建起城市,既要歷史文化科學藝術樣樣精,又要有宏大思想洞察力……最重要是,大權在手,可以話事。

這一點,中國著名建築師馬岩松從沒懷疑。有趣的是,他無權,但其作品大眾權貴都非常受落─先後奪得一眾國際性建築項目的設計權,包括加拿大的「夢露大廈」、內蒙古沙丘上的「鄂爾多斯博物館」及空降米蘭的巡迴建築「Vertu移動亭」。獲獎無數,曾被評為世界10大最具創作才華的建築師之一。

趁他於早前的「設計營商周」來港開Talk,我們細問這位建築大師︰他喜愛的建築、對香港的觀感及對未來城市的想像……東拉西扯,只為全面剖析其建築理念、感情與智慧。

S:Sunlife M:馬岩松

老北京自然也自由

S:兒時居於北京,你對該城有何印象和記憶?

M:很喜歡北京老城,如景山、什剎海一帶,現在還常在那裏逛。它是一種被安排的、想像出來的自然,像蘇州的園林一樣,沒甚麼標誌性的建築,但就是一環套一環─正如你在四合院或胡同裏轉一圈,走出去就看見一湖綠水、一個小山、一條橋……人工和自然交織,帶來連貫而完整的體驗。身處其中,感覺非常自由,你可以懷着不同的心情去看,每每會看到不同的景致,而不是每天在重複看「一個樓、一個樓」倒模一樣的建築。

S:你最喜歡哪個中式建築?

M:蘇州的園林吧,它純粹是一個關於體驗的空間︰可遊、可居、可賞……這種建築,是一種精神生活的載體,還有整個杭州城及其中的西湖十景。

S:你覺得,中國傳統建築的精髓是甚麼?

M:老舍曾這樣說︰「老北京的美在於建築之間有『空兒』,在這些『空兒』裏有樹有鳥,每個建築倒不需要顯示自己。」中國的老建築、傳統城市像一首詩,說人在這空間裏的感受,而不是建築的外觀或形狀。它也像一幅山水畫,內裏完全是想像出來的空間。

S:可說說你最喜歡的現代建築嗎?

M:在加洲聖地牙哥的Salk Institute,其中央是一個廣場,建築置於兩旁,面朝海和天。這空間是有宗教感的,但面前沒一個具體的神,只是人們自然地想坐在那裏看看海、想事情,跟自己對話,然後獲得啟發。在這裏,建築不僅是功能和技術,它是跟人心靈的一種共通─人在其中,會被觸動、有感覺。

自戀城市失卻個性

S:怎樣看現代城市的發展?

M:整個現代文明都是「人類征服自然」的追求,好像西方的摩天大廈就以「更快更高更強」來證明人類的力量。慢慢地,變成了自我崇拜甚至自戀自大,例如現在流行「綠色建築」或「可持續發展」,大部分是通過技術的手段來解決問題,再衍生新的問題……沒完沒了。其實跟自然比,人類哪個方面都不如吧?

另一點是所有的城市,都想躋身在第一線大城市之列,而失去了自己的靈魂和性格。像天津,它把整個芝加哥抄過來─用一樣的設計師,政府的宣傳刊物幹脆印上芝加哥的相片。他們以為跟上美國大城,就能證明自己是現代化、先進的。

其實這些二線城市,應找一個不一樣的定位來面對大城市的挑戰。好像為加拿大建「夢露大廈」時,我放棄了垂直高聳的設計,而是把整個建築旋轉起來,陽台互相錯開,光線自然地進入,帶來一個生命的感覺。

S:城市盲目發展,跟急速的政治、經濟發展有關嗎?

M:這要歸咎於兩種極端的制度。一是「向權貴傾斜」,即你有資本和權力,買一塊地,蓋甚麼也可,這只是你個人的紀念碑,對其他人沒意思。另一種是「擁護民主」,即有錢人作了一個愚蠢的決定,大眾說他不行,那我們乾脆走民主的,結果不見得多好。

建築師要手握大權

S:身為建築師,可怎樣改變這種情況?

M:真正能影響人類的,一定是大思想家、哲學家─這些有思想、有洞察力及遠見的人,往往非常超脫於大眾。他們思想上的高度,成就了一個城市的靈魂。

關鍵是,怎可讓這些人掌權並作出劃時代性的決定?在傳統中國,這種人都讀文學、哲學……經過考試,慢慢大權在握。你看,規劃蘇州、杭州的人,就是掌權的大學者,他們不用找一個場合跟所有人討論投票,而是直接說「這城市我要怎樣建。」當然,他們會考慮所有人的需要。

S:你認為建築師應有完全的自主性及創作權?

M:大家都認同,只有一個非常優秀的導演,才能拍出一部好電影;一個非常有思想的人,才能寫出好的文學作品。建築也一樣,也是一個有思想的作品;但為甚麼大家就是要搶它的創作權、給它發言?

香港規劃 亂中有活力

S:對於香港的建築,你有甚麼想法?

M:整體感覺像西方,也像積木屋,就是一個建築疊一個建築……這跟曼哈頓很相似,是因為經濟需要吧?但它也有亞洲城市獨特的元素─有點混亂,當中蘊藏着活力、創造力和能量。這跟西方規劃得完美那一套,很不一樣。

S:香港人關心的,包括發展郊區農地、活化及保育舊建築等議題。你怎樣看?

M:規劃一個城市,應該由人的情感出發,例如考慮人們的幸福。這關乎人有沒有選擇的權利─有人喜歡村落,有人喜歡城市,如要消滅其中之一的選擇,就是不幸福了。

活化和保育,對香港這種現代化的城市特別重要。原則是︰一個古人,你不要把「他」變成現代人,但也不能讓其死或生病。你可以給水、空氣……來解決一些基本的問題,像在北京的胡同,我們建了「胡同泡泡32號」給老百姓需要的衞生間、熱水及天然氣……就是現代生活需要的。舊建築本身,給它簡單地修繕就行了。

着重人與環境互動

S:你的建築設計及提案中,有不少對未來城市的想像,如在2006年提出的「北京2050」項目,可否簡介當中的概念?這些想法,後來有否改變?

M:「北京2050」的設計緣起,是想到2008年奧運會後,北京會有甚麼變化?項目有三個部分:一,北京的CBD(中心商務區)將成一個浮游之島,公共、商業及文化設施如多媒體商業中心、獨立飛行器停泊站、餐廳、公園,甚至人工湖等將被抬到島上。二,天安門廣場結束其政治和交通的功能性,變成森林公園,而國家大劇院則藏於中央的「景山」之中。三,胡同裏出現「泡泡」這些提供生活設備的元素,而這一部分,在後來數年實現了。

現在我對未來城市的想像,是希望把中國傳統建築裏關於人和自然的想法,加入高密度的城市當中,例如把一棵樹當成文物,覺得石頭有生命之類的想法。那會很有意思,甚至產生一種新的城市類型──我說的,不是在建築裏栽種幾棵樹、一個小花園;而是一種整體的體驗,如高樓上有瀑布流下來、走在空中走廊,人和人很自然地相遇……所着重的,是人跟環境的一種互動。

About馬岩松

在北京建築工程學院畢業後,遠赴耶魯大學攻讀建築系碩士學位,返國後於中央美術學院建築系任教。2004年開設MAD建築事務所,並參與概念草圖和大型多用途建築項目。其作品曾獲多個建築獎項,如2006年度紐約建築聯盟青年建築師獎,2010年獲英國皇家建築師協會(RIBA)授予國際名譽會員。2006年中標夢露大廈設計,成為歷史上首位在海外贏得重大標誌性建築項目設計權的中國建築師。

Popopo

馬岩松認為建築師應有權,但自問不戀棧權力︰「比方說『北京2050』這類作品我沒有執行權,但如能觸動所有人……不管我是貧是富,我的想法大家都能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