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中拾遺：成長與成熟

北野武的《菊次郎與佐紀》是一本寫給父母的公開情書集。北野武刻意以滑稽嘲諷的方式，赤裸剖白他在成長期間跟父母的點滴，讓人驀然醒悟，啊，原來他那集暴力、童真、毒舌與搞笑於一身的奇怪複雜個性，根本就是從父母兩邊繼承過來的嘛！寫親情，以感人瑣事讓人共鳴落淚不難，但像北野武那樣，以毫無忌諱的方式把母親的潑辣粗野與父親的鹵莽冒失寫出來，卻讓人笑中有淚，才不容易。那是跟寫作功力無關，而是通過更直接也更粗糙有力的方式撼動人心的溫度與個性，沒有這樣的真實藍本，就不可能具有如此觸動人的力量……誰說描寫父母永遠只能寫他們的好，歌功頌德，才是一篇動人的追思文章呢？

所以，當我看到母親不斷掌摑兒子的頭，面惡心慈，在北野武闖禍後公開嗆聲說這種人抓去受死刑倒好的時候，我看到的，是一張比慈母更慈母的溫柔臉容。

書裏其中一段記述父親的部分我很喜歡。北野武說，一個人是甚麼時候開始稍稍成長、成熟的呢？那就是他開始覺得父母「很可憐」、「其實他們已經很不容易了」的時候。一個人要是整天把「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掛在口邊，他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小鬼，他還沒能站在稍稍接近的高度去理解父母的皺紋與蜷曲的姿勢，他還沒長大，還沒學懂原宥與包容，而原宥與包容，恰恰就是成長與成熟的重要特質，是覺得身邊人以至整個世界都虧欠了他的小鬼頭不可能懂得的珍貴素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