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詠詩 相愛很難

「如果將街燈的光線代表真愛，或者熄燈了會更發現你存在。」訪問舞台劇編劇黃詠詩，這闕歌在腦海縈繞不息。愛情，是種近乎幻想的真實－中世紀歐洲人稱它為「愛情症」，一種危害身體靈魂的疾病，近代醫學家說它是賀爾蒙分泌。觸摸不到，有流行曲幫我們演繹；不懂跟戀人日夜分享赤裸一面，有一紙婚書助你建構幻想國；不愛了，花$999買個離婚套餐即乾手淨腳。如此荒謬，是我們不懂愛，才要用種種身外物解釋或化解電光火石間的Chemistry?

「這是現代人最解不開的結︰結婚，為甚麼？」黃詠詩說。3年前，她寫下了最嚴肅、最深邃的舞台劇《香港式離婚》，把自身的婚姻恐懼抖出來，不忘刺痛觀者︰「結婚，一紙婚書。離婚，150頁法律文件，連一盆花都要分。大費周章，就能證明愛情有發生過？點解要咁戇居？」

這個城市，充斥了對愛情感情缺失的無名恐懼︰無伴的怕孤獨，於是找個伴結婚，又驚唔知最愛是誰，繼而引發其他缺失……這些荒誕畸形的愛情婚姻觀，早已滲透大眾骨子裏變成瘀青壞血。編劇黃詠詩笑說要幫觀眾舒筋活絡︰「我知道你痠痛之處。先拔罐好嗎？ 太痛就刮痧？再來個電療加腳底按摩……觀眾在暗黑中觸動，是因為他們跟內心深處無法言喻的經歷、感受或傷痛打個照面。我要代他們講，而且要講到有After Taste，像酒一樣縈繞他們的舌尖喉頭，揮之不去。」看電影《公主復仇記》跟愛情開玩笑，順手撕破其美麗外殼；獨腳戲《我為貓狂》戲謔宅女愛情無着落，在貓咪身上卻找到安慰溫暖；即將重演的《香港式離婚》故事圍繞一間專辦離婚案的律師樓展開，以一對結婚多年的律師，一段疑似婚外情，層層解構香港人的愛情與婚姻。她的戲劇世界如情感大觀園，當中放大了的，是生命中最不能承受的缺失︰死亡。「別怕，人人最後都要死的。」她用惡作劇的口脗說，從不忌諱談死，包括生命、人際以至愛情婚姻關係之變化及消亡，配以她最拿手的佻脫、荒誕怪雞、黑色幽默、苦笑嘲弄及遊戲人間之風格，其實並不可怕。真正沉重的，反而是生者無限的孤獨與荒涼，人在當中難免軟弱，又應如何自處？

世界只剩一抹蒼白

感情缺失，黃詠詩很早便懂是怎麼一回事︰「8歲，父母離婚，世界『崩』一聲倒塌下來，只殘留一個影像︰家中有一幅白色牆，上方掛了世界地圖，下方是各式各樣的國旗，還有爸爸行船時帶回來的巨大鹿角和北極熊造型叮叮鐘。每次望着這幅牆，我知道，自己的世界不止葵涌或荃灣。父母離婚後，這牆只剩一抹蒼白，原來幸福是會被突然剝奪的。」認定父親一手造成這個缺失，直至多年後有感情經歷，才明白兩人之間可以有千絲萬縷的前因後果，導致缺失，不一定有是非對錯之分。只是當疏遠與孤獨，進駐你與最親密的人之間，實在教人吃不消︰「《香港式離婚》內開律師樓的夫妻多年來一起工作生活，但分床而睡。男主角只可趁妻子上班後爬上她的床，感受留在被窩內的餘溫，這是孤獨到不得了。」

3年前，她放棄了結婚的機會，是因為男友患絕症康復後，她才驚覺兩人性格步伐不一。那時她開始想甚麼是婚姻︰「結婚就一定快樂嗎？不結婚就是孤獨？」為了寫劇本，她對婚姻做了點研究︰「有說社會鼓吹結婚，是為了錢的流動，例如買樓及生小孩等。宗教鼓吹婚姻，是為了擴大教徒的比例。」她並不反對結婚，只是想回歸核心，把焦點放在兩個人之間的相處︰「我相信，兩個人一世的感情不一定是結婚，而是如何一起很久很久以後，中間的Tension慢慢化開來，有一天會完全解開。」

愛要夠「廢」

要找情人，不太難，要有瞬間的火花刺激，不難。在這個速食的年代，要把戀愛當做終身興趣，每一刻保持熱情浪漫新鮮感之餘又不失情趣，才是真正高難度動作。對此，黃詠詩笑說她有秘技︰「愛要夠『廢』─即不時買些情趣小禮物送給對方、SMS給對方，為你們之間的每個時刻燃點火花。別想太遠，別狂問對方愛不愛你。」對戀愛麻木的其中一個最大原因，莫過於我們喜歡量化愛情︰「在人海茫茫，電光火石間發現愛情，感覺就像整個世界的燈都亮起了一樣強烈。但現代人太急功近利，要用對方的身家職業把這種強烈的感覺量化。」

太多的遊戲規則，太多計算，讓我們失去了享受愛情的方式。黃詠詩笑說，她反而在一些短暫的關係中找回愛情︰「你只有現在，不用想過去與未來，自然會看開點、看得宏大一點，不會再計這計那，說誰是誰非。」在《香港式離婚》中，她最喜歡律師CK跟下屬Emily調情那幾幕，兩人從不說話，卻在一個晚上慢慢走近，坦然地打開上了鎖的心，是因為沒有未來 - 兩人猶在墳場散步，看到的卻是最真誠、最令人動心的戀愛風景。

後記：蒙住這雙眼令感動再來

戀愛既是成人班必修的一課，但學校沒有教，父母通常唔講或是天天上演愛好爛……那只好靠後天造化。遇上好的對手當然能點石成金，遇上壞人怪獸甚至人渣，那你的戀愛Quota很快會清袋。

我信戀愛有「信用額」，感覺耗盡了就不能再碌。人大了，當然變得愈來愈小心翼翼，邊行邊計。不由得羨慕黃詠詩，身經百戰還是對愛情有憧憬有衝動︰「我仍相信愛情，即使對一個人的熱情只有兩星期，但重要的是這兩星期好Sweet，有好多火花。」如果麻木了，也許是時候放下不切實際的期望要求，讓感動再來。

黃詠詩Profile

香港編劇界鬼才，編過舞台劇作品逾25個，最近作品有《賈寶玉》、《寒武紀與威士忌》以及《香港式離婚》；擁有自己劇團，奪過「劇后」及「最佳劇本」；現於研究院攻讀編劇碩士課程，力圖破滅「做編劇會餓死」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