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中拾遺:異己

法國哲學家莫里斯.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曾經說過,所謂寫作,就是要發現異己,把思想裏面那個不認識的自己發掘出來,寫作永遠是遭遇一個相異的人。

不少初心者寫,都是為了找回身體裏面那個自己。那個一直被生活隱沒,更為美好、真誠的自己。有些人寫,是為了美化自己,用文字裝飾那個連缺陷都沒那麼美麗的自己,只是當我們寫下去,過了這個尋找更自己的自己的過程,我們就會踏進莫里斯所講的,尋找異己的階段。

這階段無疑是痛苦的。就像你要用削尖的筆,彎勾的指頭沿咽喉伸進體內翻攪,翻到眼淚鼻涕都滾下來,嘴巴骾塞不能言語,卻仍然找不到那深藏在體內的異物,那一點點平日教你如骨骾在喉的甚麼。然而這是個不能停下的過程,你不能讓之前的痛苦白費,只好繼續攪動,反芻嘔吐,吐到最後,連黃膽水都吐出來了,然而那個異己,不知道會不會是個更洗練更值得的異己,還是不知道躲在哪裏……

寫得太久,就會對自己太過熟悉─尤其是文字裏塑造出來的那個自己。寫作就是一個不斷尋找自己又不斷打破自己的過程,惟有這樣,我們才能更認識自己,所以我們才得不斷尋找異己,把它同化,然後再尋找另一個異己,如此重複循環,那個我,那個自己,才能不斷通過融合和重生,而變得更立體、更豐富,同時,也更美好。

王貽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