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中拾遺：相似與差異

很同意木心所說的話。上天造人大概是一種手工匠的Handcraft，粗糙、簡陋，而且水準參差不一。年紀愈大，我愈傾向相信，上天製造人類的時候，的確是偷偷製造了一批，對痛苦比較敏感，卻對快樂難以細分的人來。

這一批不幸的複製品，因為體質不同，所以被設定的命運也就跟大部分少根筋的人不一樣。他們被安插在世界各地，像海綿一樣飽滿吸收周遭的不幸，張着滿是紅筋的眼睛，惶恐而且被耗用過度地完成一生。

他們當中有的因為對不幸感受特別深刻，所以成了努力為人類消弭不幸的公益鬥士；有的卻因為對痛苦的透徹了解而成了神職人員，努力超渡尚未看破的世人；有的卻成了演員、作家或者攝影師等不同範疇的藝術家，以藝術把痛苦昇華，喚起人們對痛苦的共鳴，自度度人。

幸福的感覺大多模糊，也許因為幸福太少痛苦太多，太短暫的幸福快樂還來不及細分，就已經失去了，所以我對幸福快樂諸如此類的事情總是經驗匱乏，只模糊覺得那是一團雲塊，像融化於一片甜膩的海似的，自己都不見了；然而痛苦，身心強烈的撕扯挫裂，血肉淋漓，卻讓人每個毛孔確切感受到自我的存在，並且能夠細緻分辨究竟是哪一種痛，被出賣的痛，守護的人離世的痛，抱着最大希望驟然失去一切的痛，犯錯內疚夾雜怨恨的痛，統共是複雜而且各有差異的感覺，長久，能輕易喚回，而且比較具體。

托爾斯泰有句名言說：「世上的快樂大多相似，但痛苦卻各有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