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多年了,當這台綠色小巴跑在當日通往蓮麻坑路上,看着窗外山景,感覺當然是恍如隔世。路是平穩了,沒了泥濘,鋪上一層厚厚瀝青,跟當年的顛簸對比起來,屁股現在可是五星級享受。路好了,車子也變多了,六十多年前進入此區可要通過無數個警察站崗及英軍驛站,從九龍來到這已經有如進入了亞馬遜森林般偏遠。聽說早幾年,政府還解除了這一帶的禁區封鎖,更多開着平治寶馬的傻瓜會山長水又遠地跑進來吃豆腐花。再沒有人會偷渡來香港了,只有我們的人偷渡回去買翻版或嫖妓。

「一切都回不去了。」我感嘆:「除了這。」我用力拉開身旁的趟窗。

「爺爺,你很熱嗎?幹嘛開窗?」孫女巧雪問。「沒。」我把窗完全拉開,感受着襲面而來的風,深吸一口氣:「爺爺只是想嗅一下。」雨後的味道,樹木的香芬,泥土的氣息,香港獨有的亞熱帶潮濕感……我再吸一口的確認着。沒錯,這都跟那時一樣,無論過了多少年,多少個世紀,只有人類不貪婪在郊野建築那醜陋的龐然巨廈,無論是六十年前還是現在,我們都踩在同一塊土地上。只有大自然給予我們的,才是永恒。

我喜極,轉頭向巧雪:「快,來嗅嗅爺爺年輕時嗅的味道—」還沒說完,迎面一台開往東北堆填區的重型貨車已呼嘯駛過,害我滿臉都是灰。

我們在蓮麻坑村下車,從這裏開始,還有好一段徒步上山的路。我看着那白色一排的客家住宅,坐在祠堂前的都是老人和狗,年輕的大概都已經離開到城裏生活。看着這畫面,跟記憶中六十多年前總有百餘人口,村口有吵吵鬧鬧小販叫賣的蓮麻坑村,心裏不禁一陣唏噓。

「來吧,巧雪,走這邊。」我根據自己的陳年記憶,繞過客家村,從村後的風水林處找出一條泥路。那是上山的路,想當年我這種入伍新丁可被富哥和東叔差遣,拿着急報在山上跑上跑下,在這條路上定必留下不少腳毛。一想到這,忍不住又想起了東叔和富哥,心裏一陣難受。

孫女巧雪問:「爺爺,這山路好像不好走,且你看前面,草都長到掩蓋整條路,你確定是這兒?」「想當年,爺爺走這路要比你上學那條還多,有時候夜晚沒燈,爺爺我就這樣在密林裏衝,你現在是小看爺爺了是不?」

我走在頭,跟巧雪一直往坡上爬。隨着山路愈來愈陡,我也愈走愈氣喘,有好幾次,我還眼冒金星,幸好沒掉下山。歲月果真不饒人,我特意放慢走,免得目的地未到就已滾下山。當然,這一切我都沒跟巧雪講。此時,我倆都沒有為意山路後方傳來腳步聲,有人在跟着我們……

「你們去哪?!」一把低沉的聲音。

我嚇了一跳,巧雪更怕得輕叫起來。我立即轉身,見剛才走過的路上,多了一個身材瘦削的禿頭老人,他背着一個藤籃,該是上山採摘些甚麼。「你們是要去哪?」他又問。因為被他嚇了一驚,我有點不悅:「關你甚麼事?」「上面是禁區啊,你們上前幹嘛?」「不關你事,巧雪,我們走。」「你繼續走我就報警!」我嘖一聲,回頭看着他:「你真的很多事呢,我和我孫女爬山跟你何干?老子我當年在碉堡上站崗你還不知在哪呢!」

聽到我這句,禿頭老人瞪大了雙眼:「你也當過麥景陶?」

(待續)

Pizza

新進網絡小說寫手;喜歡看故事,喜歡講故事;著有懸疑長篇《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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