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化運動領袖之一的胡適曾經撰文,把麻將、鴉片、八股、小腳並列為中國四害:「全國每日只有一百萬桌麻將,每桌只打八圈,就得費四百萬點鐘,就是損失十六萬七千日的光陰。」於我看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笨蛋,完全曲解了打麻將的本義。對我和我外父來說,麻將從來都不是認真的賭博工具(至少近十年不是),就像《嚦咕嚦咕新年財》中用來醫治老人癡呆症的唯一方法,外父每天就靠在公園中打麻將推牌九來過日辰,在我不用開工的日子,我和老婆總會上外父家陪他打牌看電視。人生於世有若寄塵,對那些年事已高的銀髮一族來說,打牌已成每天的唯一寄託,若然失去,過於空閒反倒會抑鬱成病。

「可是,在公園打牌遇上煙精設天仙局騙錢怎麼辦?」我外甥曾經擔心。

「傻仔,即使他們每天出動,每天騙你祖父五十塊,那一個月也都只是一千五百。」我泰然處之,咬一口飯後果:「至少他們有每天陪你祖父哦,算是他老年的唯一朋友,這是連你這裝孝順的外甥也做不到吧。人家陪你祖父,付他一千幾百又有何所謂?」「姑丈你也太豁達了吧。」每次聽到我亂說歪理,外甥總會這樣感嘆。而我每次聽到,也只會裝有型地輕笑:「也許吧,做人豁達一點不好嗎?」

「吓?你說甚麼?」

後座的墨鏡男靠在窗邊,手托下巴:「甚麼豁達——」未說完,他忽地扯高聲線,右手激動揮前:「喂!小心!」我即被扯回現實,發現自己雙手仍握住軚盤,抬頭,擋風玻璃前方不夠三米處,一台密斗貨車正極速逼近……

不!是我們在極速逼近!

我連忙煞車,燈也不打便扭軚向右,的士車身如舢舨晃動,切到隔籬線。切線後我即握緊軚盤,控制的士呈直線行走。「咻轟—!」密斗貨車在我們左邊擦過,不消半秒而又再失蹤影,拋離出側窗範圍。「呼,好險!」我不禁抹去額上冷汗,鬆一口氣。「咘—咘—﹗」換來卻是後方的七人車不滿,使勁響按示威。

「大佬啊,小心開車!我還沒收尾期的呢!」墨鏡男抱怨。「抱……抱歉!」我驚魂未定,口齒不清。我這才想起自己仍開着的士,以時速九十三公里行走在東區走廊往灣仔方向。是的又是回程,我完全想起來了,一切本來已經結束,我把墨鏡瘋子載到柴灣,他付我車資,他下車,我離開——本來一切就是這般簡單,應該老早就結束了才是。偏偏硬生不必要的岔子,甚麼麻將館老闆沒死,要回頭到律敦治去再次行兇。可天啊,這與我何干?與我何干?與我何干?我只是一個平凡得可以的的士佬,為甚麼我今天要偏偏開工,卻又偏偏要載上這個殺神?

「這次真是老貓燒鬚,這事千萬不能傳出去,一定要今天就把他幹掉!」墨鏡男低頭,「喀嚓」的把彈匣放出,檢查剩餘子彈:「該不會有太多警察吧,應該夠做。可死了,還沒看過律敦治的平面圖,沒有路線啊!隨機行事吧……」對面往柴灣方向,剛才困住我倆的車龍已完全消失,看來警察已經徹底解封。我一邊聽着墨鏡男的自言自語,一邊奇怪:為甚麼我會突然想起外父呢?

除了因為麻將,我想最大原因,很可能是我知道自己再也沒機會去看他,跟老婆和他一起打牌了吧……?

(待續)

Pizza

新進網絡小說寫手;喜歡看故事,喜歡講故事;著有懸疑長篇《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

逢星期六、日見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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