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罩女不是一個人的獨立行動,而是整群人的團隊。就當我答應口罩女要求,他們迅速替我退院,把我轉送上一台沒有標誌的救護車那晚,我見到了這神秘組織的其他人。他們之間甚有默契,毋須多餘唇舌,彼此已是各自各做着事情。持續躺在流動病床上的我,感受着救護車的顛簸,無論我提出多少個問題,問他們到底是誰,要把我載到何方,這一切到底是甚麼回事,換來只是一律的無視和沉默。

直至救護車終於停定,他們把我推下車。我無法確定這到底是甚麼地方,更別問自己是否還在香港境內。那是個地下停車處,抬頭看不見天,只有數條慘白的光管在發亮。穿過幾頁鐵門,幾台往上升騰的電梯,幾條彎彎曲曲的走廊,我被推至一個手術室。幾個身穿鮮綠手術服的醫生已是整裝待發,片刻間我已被注射麻醉針,在失去意識前,我恍惚聽到其中一個醫生的話:「別擔心,你會無恙……」

待我再次醒來時,迎接我的是耳邊「嘟嘟」響的心血探測儀,以及坐在床邊,依舊穿着深灰套裝的口罩女。不同是,她再沒有在瑪嘉烈內科病房般皺眉看醫療報告,而只平靜觀察着我:「你的內腸壁已被完全修補,不過這陣子你還是比較虛弱,千萬不要下床走動,手上也會有葡萄糖注射。」

我迷糊看着雪白天花,無言以對。聽到她的聲音,想到她口罩下的臉,我只感到一陣惡心。她頓了一頓,又說:「不過即使你完全康復了,你也不必下床,因為沒有這個需要。我們遵守了承諾,把你的病治好。現在,你也要遵守承諾。」說時口罩女站立起來,居高臨下看着我:「待你完全康復了,你便要開始六個月的『監禁』,在這同一張病床上。我們會把藥物注射打進你身體的六個位置:頭、頸、左右手、左右腳。藥物會在血管內循環,凡所到之處,你的神經均會被麻醉至完全零感知的臨界點。換句話說,甫開始注射,你即會喪失所有感官——看不到、嗅不到、聽不到、觸不到、嘗不到。失去五感,你即和世界絕緣,再沒有任何途徑去知道和聯絡你身體以外的任何事。在監禁這段時間內,我們會繼續替你注射葡萄糖以及所需養分,並密切監測着你的物理健康狀況,這方面你完全不用擔心。」我愈聽愈心寒,口罩女卻不忙補上一句:「不過也別怕,即使你沒東西吃了,身體機能下降,你也完全不會感到絲毫肚餓,嘿。」

對我來說,最難捱是剛開始監禁的那段日子,久不久便會因為過分害怕而崩潰,嘗試揮動雙手地大吵大嚷(當然,我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有揮動雙手,因我不知道他們有否把我緊綁在床上)。我常會見到幻覺,見到一些我不認識的人在跟我說話。我不確定自己是否已被遺忘,也不想去恐嚇自己:假若他們都把我忘記了,半年後我並沒如期回復正常,那到底怎麼辦?我無法量度到底過了多久,幾天、幾星期、抑或是幾個月?良久,我只能不斷回想起監禁進行前,口罩女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有件事或許你該知道。在你之前,還有很多個跟你類似背景的人參與過『監禁』,可他們都還沒過六個月就死了,原因不明。或許人類到底是種群體生物,無法忍受徹底孤獨。所以,如果我是你,在這六個月裏,我不會讓自己有歇息的空間——讓腦袋繼續思考,這是證明自己還沒死去的唯一方法。」

也就是這個原因,只有我一天還有意識,我便要一直的自言自語下去。為免自己死去,我萬萬不可,萬萬不可以……

(全文完)

Pizza(逢周六、日見刊)

新進網絡小說寫手;喜歡看故事,喜歡講故事;懸疑長篇《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熱話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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