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嘉烈醫院的內科及老人病房裏,病人平均年過七十。他們躺在床上,龍鍾潦倒,時而呆滯看天花,時而痛苦呻吟叫護士,整天二十四小時,唯一叫他們振奮的只會是家屬前來探訪時。而每每有別人家屬經過我在走廊轉角處的床位,他們總會向我投來詫異又同情的目光,婉嘆為何仍是黑髮的我,年紀輕輕便要開刀做手術(不好意思地說,在內科病房裏,三十九歲算是年輕)。我初期還會難受厭惡,到後來已經完全習慣,悠然自得地側頭看電視。

我的病情反覆,好轉又惡化,過了兩個多月仍躺在同一床位上,任由政府綜援繼續支付我這個無業廢人。反正渴望我出院的只會是吸血鬼般的債主,家門早被紅油潑得亂七八糟,家人與我斷絕關係,老婆跟人走佬移民美國,說得好聽我是兩袖青風,實情是一無所有,直接死在病床上更好。就這樣,我見着隔離床位老人的來來去去,沒有希望地虛度每一個晝夜。

直至那個刮着狂風大雨的下午,即使緊閉窗戶,轟轟雷聲仍叫我無法入睡。我從百葉簾的間隙窺探出去,恰見一條閃電擊落在遠方葵涌碼頭的吊臂上。突然,一把女聲在我頭頂響起。

「廖志明,你患的是十二指腸潰瘍穿孔。」

我先嚇了一跳,轉頭看見一個戴着白色口罩的女人站在我床邊。雖有口罩蓋着,從她那白晳皮膚可看出她非常年輕,也許不過三十出頭。她頭上髮髻理得貼服整齊,令我想起空姐的髮型。而最重要是,我從沒見過她:「靚女醫生,你新來的嗎?沒見過你呢。」說完,我方看見她穿的是灰色公司套裝:「咦,你不是醫生?」

口罩女沒有即時應我,逕自低頭查閱我的病歷,翻到某些頁數時會皺眉停下來。我忽然想到,她該不會是吸血債主最新派來的追數專員吧。我連忙搶回她手中的病理紀錄,試探問:「喂,你是大蛇明派來的嗎?」我的口脗充滿恐懼,口罩女卻依舊平靜,白色口罩上方的一雙眸子,滲透着冰冷:「廖志明,你的人生一塌糊塗,生無可戀,你有想過脫離這一切嗎?」聽到口罩女的言論,我先愣住了,繼而勃然大怒:「喂,這是甚麼世界,追債要追到醫院裏嗎?我可是病人,有點良知好不好!我見你眉清目秀,小姐,你用不着當這行吧—-」,「如果你有一個機會。」口罩女沒讓我裝腔作勢下去,冷靜打斷:「如果你有機會可以脫離一切,孤獨一人的生活半年,你不會再感受到腸潰瘍的痛楚,也不會再有人向你追債,更不再有其他的無謂騷擾。世界就剩下你自己一個,絕無其他人,事成後我們將給你七百萬。你願意嗎?」

「七百萬,陰司紙啊?」我自以為譏諷地說:「靚女,你是樓上精神科逃跑出來的嗎?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甚麼。甚麼孤獨一人,捉我去坐牢不成?」那刻我只感到奇怪,想再問下去,她卻緘默無言。跟她對望差不多一分鐘,她便轉身離去了。消失前,白色口罩下呢喃出一句:「你想一想,我明天會再來。」,「吓?」病床上的我卻只能疑惑,不解剛剛發生的是甚麼事。(待續)

Pizza(逢周六、日見刊)

新進網絡小說寫手;喜歡看故事,喜歡講故事;懸疑長篇《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熱話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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