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後,二人都遵守了諾言,彼此沒再見,更沒有刻意聯絡對方。

原則上,二人本就不是情侶,每每見面總帶點見不得光的犯罪性質,彷彿都是被聯邦調查局通緝的國際大賊。故此,二人從來沒有拍過太多合照。唯一例外是一張色調略嫌灰暗的彩色寶麗來,那是他們某次在旺角西洋菜街的行人專用區拍的。每人花了二十塊錢,三十分鐘去排隊,排隊時更生怕會被熟人撞破,二人故意不交談,裝成屬於前後不同的排隊圈子。大概他們心裏始終忌諱,照片中二人都沒露笑容,更甚為彆扭的距離半個身位。直至攝影師要求,力奇才懂得擁抱在雅芙背後,姿勢卻顯得更生硬突兀。

雅芙花了很長時間才決心把照片燒毀,看着那漸漸被火舌高溫燒至向內捲曲,繼而轉化成炭黑灰燼,縷縷黑煙的寶麗來照片,雅芙心境卻是意外地平靜。大概那晚在力奇的小綿羊背上要哭的都哭完了,雅芙感覺自己像個接受了創傷後心理治療的康復者,被催眠師移除過痛苦記憶後,便再不用覆診。從每天渴望見面,到現在只剩下Contact List內的一個名字,雅芙和力奇的故事彷彿從未發生過。當雅芙把錢包暗格裏,那枚力奇在港鐵月台握在自己手中的兩圓硬幣,都一併花在某次的士費用後,世上已再沒物件能夠證明二人間曾發生過的一切。

自雙重身份退役下來,雅芙很快便回復過往生活:工作時間在辦公室瞎混,下班後陪阿輝到會計師公會上課,星期五晚到上環的西餐廳吃飯,周末到阿輝家裏過夜,周而復始。雅芙有時也會覺得可怕,當她赤裸躺在阿輝的kings size床上,看着他家樓頂的意大利名牌吊燈時,雅芙會覺得自己是個完全缺乏罪惡感的人。她不能騙自己說從沒想起過力奇,可她也開始發現,自己再不會在上課期間發呆,懷緬那夜在九龍灣天橋上的過馬路遊戲點滴,更不會當路經港大圖書館時,要忍不住衝進廁所哭。不,完全沒有。雅芙開始明白,所謂情愛,或不過是一種習慣。無論你跟誰在一起,跟誰分開,省卻那肥皂劇般的驚天動地,其實只要習慣了就好。至少,她已經跳離了不見天日,猶如臥底間諜般的痛苦生活。

直到兩個月後,雅芙親眼於街上目睹阿輝和Vanessa拖手擁吻。

在那麼一瞬間,雅芙忽覺得,自己所謂的人生觀、價值觀、對愛情的種種看法,或是她對所有事物的觀看角度,其實很一廂情願。只要一陣稍強的風,即把眼珠前的紗布吹開,世界隨即崩壞。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雅芙反覆質問自己,當初因為難忍對阿輝的愧疚感,而忍痛推走一個真心對待自己的男人,值得嗎?這決定果真是完全無錯嗎?不論想多少遍,雅芙還是沒有答案。

接着今天,劇情再次回到這個黑漆漆的K房裏,美其名是朋友為替雅芙消愁而弄出來的唱歌聚會,可當朋友都上廁所、講電話、拿食物的離開之後,K房再度剩下雅芙一個。故地重遊,看着這亮着藍燈,空氣夾滿酸臭的K房,雅芙忽然覺得,假若自己人生是部電影,那一定是部劇情不斷重複的悲劇電影。此時,巧合地,電視忽然轉換畫面,響起前奏。不知是誰點下又忘了唱的歌,正是彭羚的《無人駕駛》。看着電視畫面上彭羚的微笑和舞姿,雅芙忽然有股衝動,要拾起桌上的麥克風:「你說你愛錯人,就像命運弄人,不知當初怎被吸引。相當不甘心,常在問問問問,誰帶領你去,為愛犧牲。難道你想,不戀愛就可以,不戀愛,愛拿得起也不太易放低……」

唱着唱着,難忍哽咽,雅芙終於放下了麥克風,不再顧忍的放聲哭了。(全文完)

Pizza(逢周六、日見刊)

新進網絡小說寫手;喜歡看故事,喜歡講故事;懸疑長篇《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熱話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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