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搞作：生於世界終末時（4/4）

情況比妮可想像中還要危急。

街燈如舞台聚光燈般聚集在孕婦身上，即使從電梯大堂的遠距離看去，妮可仍能清楚見到不論是孕婦的白色套裝、她丈夫雙手、還是他們腳下的柏油地面，此刻都被同一種液體染得腥紅。基於某種原因，孕婦正在流血，且流很多。

這畫面簡直是「那天晚上」的翻版，妮可混身打了個顫栗。

「小姐！救救我們！我老婆她快要生了！」男人離遠見到妮可即歡喜若狂，似在沙漠中望見水源。他的聲音把妮可扯回現實，妮可勉強奔至孕婦身旁跪下，着手為她檢查：「發……發生甚麼事？為甚麼你們都是血？」縱然激動，妮可仍緊咬牙關檢查着。她清楚知道這不是偶然。這是末日前，上天給予她的再一次機會。

「我老婆她說肚子很痛，感覺快要生了，我就趕緊開車載她到醫院。豈料醫院裏空蕩蕩的，別說是醫生和護士，就連蚊子也沒有！」男人惶恐說着，像是快要哭出來：「然後我們要走的時候，他們就衝出來了！他們把我和老婆從車子裏硬拉出來，連車頭玻璃都弄碎了！我是不斷叩頭懇求，他們才給我抱着老婆逃出來……」

妮可知道男人在講甚麼：打從末日訊息爆出，社會崩塌後，醫院就不再有醫生或護士願意值班——反正大家都要死了，幹嘛還花時間在救活自己或別人身上？最近還聽到些傳聞，說囤積藥物和食物的醫院，早已變成了暴徒的聚集地。妮可十分清楚，因為她也是那時候離開醫院的。

「你是醫生嗎？你會替人接生？」看見妮可熟稔手勢，男子驚訝。妮可沒答，揮手擦一下汗：「你老婆已經破羊水，寶寶快要來了—」「你有把握嗎？」男子問：「你可以保住我老婆和寶寶的命吧？拜託答我你可以！」

「我盡量！」妮可吼叫，回頭看着男子：「我不想失敗……不！我們都不可以失敗，千萬不可以！你過來，給她按着你的雙手，待會叫她用力握緊！」妮可保持冷靜，站在孕婦身後，引導她要發力的位置：「好！放鬆，你要放鬆！先把氣吐掉！對，再深吸一口氣，像大便解出來往外推，用這樣的力量推兩次！」妮可說着當天晚上的相同對白。

「啊呀呀呀！」孕婦慘叫，腹下血流如注。「她在流血！」男人瞪眼望向妮可，臉上已分不出是血或是淚：「小姐，你要救救她！你救救她！」妮可卻是沒時間回應男子，只道抓緊孕婦的手掌，大叫：「用力，推！放鬆……深吸氣，用力向外推！我知道你可以的！我知道你一定做到的！」妮可沒為意，自己臉上已同樣沾滿了淚水。自己的淚水。

「求求你！努力！不要放棄！」妮可握緊孕婦的手掌，聲淚俱下。

回憶深處的陳年封印，此時已再也不受控的狂飆而出——那名孕婦死亡、那名還沒降生便已歸天的嬰兒、她姍姍來遲的丈夫，親眼看着自己妻兒死在面前而抱頭大哭、眼鏡醫生和醫院高層的不在意、「別擔心，那女人本就早產，她的孩子本就沒救了，不是你的錯啊妮可」、「救活廣州市委比這兩母子重要，妮可你沒錯，別放在心上囉」、沾滿鮮血，倒在醫院地上哭的自己……

「是你害死我老婆！是你害死我的寶寶！殺人犯！你是個殺，人，犯！」

雙手沾滿鮮血，跪在柏油馬路上的妮可，絕望地看着孕婦，抬頭望天痛哭——所以還是這樣嗎？哪怕是世界末日，就死都不讓我饒恕自己，就要我再把歷史複習一遍，雙手沾滿四條人命的血腥，直至小行星墜下地球的那一刻。是這樣嗎？突然，就在那麼一剎那，黑漆天邊彷彿掠過一顆流星……

然後，她聽到了嬰兒的哭聲。

（全文完）

Pizza（逢星期六、日見刊）

新進網絡小說寫手；喜歡看故事，喜歡講故事；著有懸疑長篇《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v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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