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刀集:鳥鳴山更幽

人的一生,如何論定?有說幾分功,幾分過;有說幾分堅持,幾分妥協;只是何時講原則,何時用策略,旁人又怎知從何計較?但聽其言、觀其行,看到的可能僅是皮毛;因此,真要蓋棺論定,除了看人的所作所為,更要看人的所思所想。一生的作為,難免囿於處境之中;惟有一生追求的理想,才可看到人生的意境。

人生好比詩作,固然講求平仄押韻,字斟句酌,但詩的好壞,卻總在乎詩意。

南朝王籍有詩云:「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按常理來說,蟬噪即林不靜,鳥鳴則山不幽。後來宋代王安石便有詩云:「茅簷相對坐終日,一鳥不鳴山更幽。」看來更合常理。只是兩詩對照,前者認為山的幽靜,必然融入山鳥自鳴,顯是走過山中,真正體會過大自然;後者卻以為如果要山更幽,便要使一鳥不鳴,顯是不在山中的想當然。以詩意論,讀詩的人,大抵都會認同王籍詩意境較高,更切合真實而自然;荊公詩則強求一鳥不鳴,就算做到山幽,這種山幽也是假的。

王安石當然看過王籍詩,才情更不會亞於王籍,只是荊公一手寫詩,一手執政,還屢歷黨爭,免不了,竟讓為政之情蓋掩做詩之意。

執政者以為百鳥爭鳴,不如一鳥不鳴,為的是方便管治;孰不知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也大有人在。詩的意境高低,好比人生境界善惡,華叔的幾分功過,旁人本不好隨便定調;只是若論人生意境,華叔的人生,則肯定入於「鳥鳴山更幽」的境界。

徐傑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