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中拾遺：蒙塵

本來無一物，的確是何處惹塵埃。只是當你有了可恃之物，甚至不過是會衰老的色相、會消失的小聰明，你就惹了塵埃，就有了蒙塵的可能性，從此成了你維生驕人的可恃之物的奴隸，一輩子得勤勤懇懇小心翼翼維持，朝朝勤拂拭，莫使惹塵埃了。

為甚麼聰慧的孩童長大了都成了渾身散發着油膩腐臭的成年人，小時候瞳孔裏的清澈閃亮點滴不存，就是因為污染的緣故。空氣污染指數一年比一年厲害，孩子吃激素、看垃圾電視長大，焉能不蒙塵鈍化？

即使能把聰明保持到成年之後，也還是會逐年貶值。朱天文曾在《如是我聞》中謂朱天心「眼看她所熱愛的世界一天天荒薄下去，身邊的聰明人一天天蒙塵倒下，她比誰都更先憔悴得厲害」。物傷其類，鼻敏感的人總是比其他人更容易察知塵埃所在，聰明加上敏感，豈能不率先傷懷？

朱家姊妹崇拜的胡蘭成曾經說過修行的重要，似乎要保住自己的童心或者聰明，修行是我們僅能做到的抵抗方法。剛烈而沒有修行，至終不過粗礪硬化，會像老樹枯枝一折即斷，大概聰明也是一樣的吧，聰明而沒有修行，就像一塊太陽底下的牛油，始終不免融化流失。

我的聰明本來就沒多少，失去了也不會覺得太可惜。對我來說，一切也不過是我且盡力而已，如果到最後還是蒙了塵，那就在倒下前，用自己的手指頭，在蒙塵的玻璃窗上寫下半句詩句，或者畫一個讓人看了溫暖微笑的圖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