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中拾遺:有盡

當我還會因為九月開學有新筆盒新文具而在課堂上暗自雀躍的年代,我會因為努力答題或者初學作文,把一支慣用的原子筆寫乾而感到踏實幸福的成就感。當紙上出現那淺色得幾近透明的字,我不會惋惜,也不覺煩厭,甚至因為自己耗盡了力氣,把墨水都用在值得的地方而感到一種油然而生的驕傲與光榮,幾乎就得眼眶濕潤為埋葬的原子筆起立致敬……

不管是為了寫信、寫小說或者練習答題,甚至是《藍色大門》式的反覆寫同一個暗戀對象的名字寫乾一支筆,都有種迹近運動後榨乾全身水分,以年月把一雙運動鞋跑穿的美好成就感。

這種成就感難以言傳,即使無法向他人傳遞,我們還是感到很實在很充盈的堅毅憑證。

讀完一本長長的小說我們會有吁一口氣的感覺,跟跑完馬拉松或者寫乾一支筆感覺相似,然而要是感情上我們愛乾了,愛盡了,卻似乎沒有寫乾一支筆或者讀完一本書應有的暢快與踏實成就感。我們只感空虛,被完全掏空了,油然而生的只是失落,而不是一種我已盡力的無悔無憾。

為甚麼經歷一段盡了力的關係,我們愛一個人竟會像墨水終究耗盡,再也寫不出一個愛字,竟然會如此乾涸空洞?比一口氣煲完一套幾十集的劇集還更疲累虛耗?

也許因為我們不甘心,自覺流失的比馬拉松更多,浪費的年月比跑穿一對運動鞋所需更多,然而感恩,最終也不過是把自己的愛當作一支寫某人的名字寫乾寫盡的一支筆而已。

王貽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