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志銘x王貽興愛恨書展

王貽興,娛樂圈過客,作家。

彭志銘,次文化堂社長,專注於本土文化寫作。

風馬牛不相及,把兩人連線的叫「書展」 ─他們說,更貼題的講法是大賣場、夜冷店、一年一度文化贖罪。香港人不讀書,當本土文學巨著只賣得1,000冊,暢銷書也不過數萬冊,書展那近100萬且逐年遞增的人次,從何而來?為何而來?

貽興與志銘,要在書展前拆解這都市奇聞。說到光怪陸離不合理之處,他們有恨;但說起與芸芸讀者電光火石間的交流,他們有愛。回顧自身,這恰巧對照兩人在「1,000冊」的生存條件中,有妥協,也有抗爭。

S:Sunlife W:王貽興 P:彭志銘

彭志銘:我都唔想做文化爛仔。

S:你參加書展已經20多年,從前的情況是怎樣的?

P:那時有很多文化活動。例如林燕妮會在台上大跳當時流行的Aerobic,文化人簡而清則教人用剛推出的中文輸入法打字機……這是一項充滿文化氣氛,而且與眾同樂的活動。跟現在的夜冷場,是兩碼子的事。

S:你現在看到的書展,又是怎樣的?

P:書本失去了尊嚴,是一些書商和讀者促成的。書商賣$10一本書也算了,還要把書當泥漿傾倒得滿桌也是,場面比街邊檔更不堪入目。我最常見的畫面是,那些人一手插入「書山」中抽一本出來,然後大罵︰「唔係×××的書!」然後順手把書飛擲,那本書就像成龍一樣翻兩翻,飛回書堆中。

還有那些給你一個膠袋,寫着$50、$80一袋,或賣$4一本,用這樣的手段,等同自我侮辱,超級醜陋!每次我都會感到很氣憤,要即場對峙、電台開咪、報紙寫稿……口誅筆伐地狂罵。我也不想做文化爛仔,但我認為做得出版社,至少要尊重這行業、作者,還有一本書的生命。

S︰人人都賣平書,你有考慮過嗎?

P︰我的個人哲學是─做事憑良心,不要計算。你做得這一行,就預咗辛苦、要捱,若你想躲在冷氣房,便不要做了。

廿年前我當過編劇,如果我留在那一行,現在便很富貴……但我選擇了做自己喜歡的事。

稿質下降 讀者要求低

S︰在推出新書的過程中,有甚麼困難嗎?

P︰稿質下降,讀者要求也低了。大家抱着的心態是︰上網看不用錢,買來的書則太深,很難讀。

W︰讀者會問︰為何你不寫得直接一點?快點給我Kiss的情節……他們習慣了很快有「甜頭」,不想看文學式的陳述鋪排。大家要欣賞這種作品,我們很難做。

P︰我們賣不到書,哪有錢和能力去支持新作家?但是無論幾窮,我們都堅持每年幫一些新人出書,給年輕人一個希望。上世紀70年代的台灣,正因為不少年輕人獲得出版的機會,推動了當地文學的發展,這些年輕人都成為了今天的文學大師。

S︰書展和出版業有這麼多問題,為何你還要做下去?

P︰一個城市不可能沒書店,也不能沒書展。

我個人不滿書展,不代表它不重要。一來,它可以反映整個城市的文化現況,其次,也是散播閱讀種子的重要機會,最低限度讓小朋友接觸到書籍。再者,書展可讓新人曝光和認識其他作家,每年在我的攤位內,也會跟新相識和老朋友一起見吓面,這也是一種樂趣。

王貽興:以個人力量帶來意義。

S:你看到的書展是怎樣的?

W:根本是一個大賣場。香港人湧去,只因這是他們一年一度買贖罪卷的好時機─我指於心有愧,還有少少良知的那一群,一整年沒「掂」過書,就等書展時去逼。他們的心態是:我流過汗、跟別人搶過書便功德圓滿。

P:他們根本不覺得自己有罪。老老實實,只是掃平貨吧!

S:你參加書展10年,看到的有甚麼分別?

W:剛出道在蟻蝸出版社參加簽書會,站了一整天,不但被人當透明、受盡白眼,連一本書也沒簽。後來為香港電台Teen Power做現場節目,主題是「書展是甚麼?」,但在場的人都是在等老公、等男友、等細路……

做藝人時,在電視台的攤位總被娛記圍問︰「某某明星簽書會的人龍比你長,你會否覺得好瘀?」順手把你寫成人氣不足云云。回歸作家身份,初時還有娛記來問︰「為何沒其他明星撐場?為何你的粉絲沒舉牌?」我反問︰「為何作家不是跟讀者見面交流?」

將文學帶入媒體

S:從當年香港中文文學雙年獎最年輕得主的新人身份,然後一腳踏進娛樂圈。你覺得自己有妥協過嗎?為甚麼?

W:有。其實入娛樂圈的想法,是源於大學時的一個片段:那時女朋友的爸爸是修理電視機的,有一次,他到一位阿伯的家修理一部很殘舊的電視機,對方連幾十蚊的修理費也沒有,惟有送一本賣不出的書作抵押。原來那位阿伯是海辛!我心想,一位出色作家、對香港文學貢獻很大的人,只落得如此下場?那麼,就算我寫得比其他前輩好,也是老來過不到世?我覺得不應該,於是想改變。

做藝人就是想把文學帶入媒體,但沒想過媒體的彈性低得可怕。當時我想做個像樣一點的文學節目,結果換來很多妥協和拖拉。後來做到《香港筆跡》,電視台又說跟他們交惡的作家不可以訪問、死了的不可以做……有很多牢不可破的規條與限制。

S:對於做藝人,你有後悔過嗎?

W:我會珍惜當時自己的熱情,如此真心想做好一件事。我從沒後悔,再來一次也會同樣戇居地做。只是那時太天真,以為可以把世界由0改變成1,最後只是0和0.1的差別,還要換來被狗仔隊跟、被人亂寫……還有一群文人恥笑你︰ 「早說了不行的。」

P:你努力過的,是社會不知何故不接受,並無對錯之分。你堅持過,總好過老來自怨自艾。人生中有些事情是要堅持的,特別是為了改變、為了下一代而做的事。

W:我相信有些事情比個人榮辱更重要。別人說我做不來,我早看得很淡。幾年前回歸作家身份,另一方面也多了教寫作班的工作,還有在媒體做文學節目等。走得更曲折,但我仍想繼續走下去。

只看銜頭 香港悲哀

S:回歸作家身份後,你遇到甚麼困難?

W:在香港,藝人與作家的多重身份根本不被接受。一般人會想︰做電視的寫嘢有多好?而文人則會批評你做過藝人,等同庸俗。根本不理你所寫的內容,只看你的銜頭,這就是香港悲哀之處。

P:香港是這樣,如果你要在文學界發展,便要做 「大佬」 ─即有自己的影響力,人家才會聽、找你在他的地盤 (刊物)寫作。

W:文學作家這條路是愈來愈難走。從前的前輩如湯禎兆、董啟章可以在晚報寫關於卡夫卡或米蘭昆德拉的書評,洋洋千字。同樣地劉以鬯也可放下尊嚴,寫《唐三藏大戰蜘蛛精》色情小說來維生,現在你想寫也沒人要。

S:但你還在寫作,而且每年也參加書展。在這樣困難的生存條件下,有甚麼推動你走下去?

W:我想以個人的微小力量,為書展和文學創作帶來一點意義。書展對我來說,是跟讀者的一期一會︰試過有一個女孩子,初來時哭着叫我寫下「明年我會遇到更好的」,第二年她便跟男友一起來找我;也曾有學生跟我分享,說他為了追尋寫作夢而入讀中文系。書展以外,教寫作班讓我能感到真正的快樂。現在最希望開一間寫作學校,可以偶爾免費教街坊寫作或辦朗讀會。

About 彭志銘

次文化堂社長,以發揚香港本土精神作為理念,出版作品包括《旺角詞話》、《香港潮語話齋》、《小狗懶擦鞋》、《私人照相簿》、《窮孩兒.貴州行雜記》等。去年出版的《恆仔的日與夜》獲香港電台第5屆香港書獎。

About 王貽興

喜歡當作家多於藝人,近年回歸文學世界,同時於不同媒體發聲,如主持電台節目《讀賣Sunday》。近年作品包括《牛頭.馬嘴─30-70隔幾代食話》、《忠孝公路》及《火鳳燎原外傳小說》等。

Popopo

王貽興和彭志銘,一個作家,一個出版商,南轅北轍,但同樣想透過寫作來改變世界。

彭志銘堅持出版時不與潮流妥協,但會在包裝和書封設計上下工夫。
王貽興說他的文學核心從沒改變,愛情只是一種幌子和包裝。

彭志銘

王貽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