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1/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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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中拾遺:牠叫做美方

我們吃東西時,根本就不會想知道,譬如說這塊牛肉吧,牠來自哪裏?牠被屠宰的時候幾歲?是公的還是母的?有沒有名字?食物跟人一樣,只有最具價值的,才有資格留下名字,被人記取。這次來到神戶,我特地去吃純種神戶牛排。當侍應揭開餐牌,把牛的名字和血統告訴我,我才突然明白過來。

這隻將會跟我融為一體,被我吃下的牛,名字叫做美方﹙Mikata﹚,雙親都是神戶牛,屬於A 6級數。大概是文明讓我們已經漸行漸遠,我們每天三餐,已經吃到麻木,吃到失掉一切感覺與想像力,我們不會再記得,原來進食最初的理由,就是吞食其他生物,以其他生命的犧牲,來延續我們的生命,讓我們得以活下去,是故《刃牙》裏的原始人比古路在拚死戰鬥後擊敗對手,撕下其臂膀足踝打算吃掉的時候,是會忍不住哭的,因為,你的存續,是必須通過毀滅其他你敬重、你喜歡的生物,才能完成儀式的。

以往進食前,我都會禱告。然而這種禱告於我來說,是機械化的唸白,即使那刻我腦裏有影像,也不過是一團面目模糊被稱為神的那個人,我感恩的對象,從來都不是被殺掉來讓我溫飽存續的食物本身。大概因為這原因,後來我漸漸不在進食前禱告,甚至連宗教信仰都放棄了。可是,直到最近,我開始在每餐進食之前,先用日文說一句,我不客氣了。那一刻,我是由衷地感恩的,哪管是價值千元的純種神戶牛排,抑或只是一件幾塊錢的炸雞。

王貽興